“不对,”李秋常托着下巴,勺子搅着清澈的汤,“当初咱们约定你花钱捧红我,我来宣传你的钢厂,你确实去看过我的戏,而且看的也不止我那一场,你很会叫好啊,每一个需要叫好的唱段,你都拿捏得特别好,声音也很洪亮,你不喜欢听戏,我是不信的。”
万里挪开视线,吃她的羊肉。
“当然,之后忙得很,我理解你没有时间听戏。”
“可是咱们到北平来之后,你听戏的次数屈指可数,北平的名伶加上赵枝云有五个,你只听过赵枝云的,而且也只听过一次。每次去听戏,都是为了见罗雁飞。”
“到底为什么?你擅长喝彩,对戏很是了解,可是你其实不喜欢听戏。”
万里沉默了一会,李秋常静静喝了两勺汤。
“我当年,在二爷院子里做丫鬟。”万里慢慢地讲述起来,不同于平时咋咋呼呼的模样,她讲述起以前的事情,诡异地平静而且沉重。
“二爷喜欢听戏,也喜欢唱,罗府养着一班小戏子,二爷总是跟她们混在一起玩。”
“我当时只是一个在院子里洒扫的小丫鬟,经常被其他丫鬟欺负,有时候打起来,就要挨骂。我想,要是想一飞冲天,只能是做个姨娘。要做姨娘,就要让二爷看见我。”
“我跑得快,经常被派去小戏子们在的院子送东西,一来二去会了一点,也知道二爷喜欢听戏唱戏。”
“如果是小戏子唱戏,二爷自然觉得一般,但如果是本来不该会唱戏的干粗活的丫鬟唱起来,二爷就觉得稀罕了。”
“我等到一个机会。”
“那班小戏子被太太带到别家去唱戏了,一去好些日子,二爷没有小戏子可玩。我选了一天桃花林正好落花的日子,我知道二爷喜欢赏花写诗,提前去等着。”
“二爷快走过来了,我就唱了一段牡丹亭。”
“秋常,我觉得,我就是那个时候爱上二爷的。”
“那天我们在花树底下,他也在花树底下,他肩膀和头上落着粉红的花,我猜我也是。”
“他太英俊了。我知道,他是来救我的。让我不被欺负,让我有好饭吃,有好衣服穿。”
“秋常,二爷对当时的我来说,是神仙一样的呀。”
万里痴痴地说。
“然后呢?”
“二爷教我唱戏,他让我从院子里到屋里伺候,我可以给他端茶倒水,还可以陪他吃饭。给他端茶倒水的活,有时候连那些大丫鬟都要抢呢。”
“他教我唱戏,让我听他唱,我学着给他叫好,还可以乔装打扮成小厮陪他出府看戏。我背了好些戏本,认识了不少字,也看了听了好多戏。”
“我其实没那么喜欢看戏听戏,也不喜欢唱。”
“但是如果这样就能在二爷身边的话,我愿意,我没有一天后悔过。”
万里笑了,不知道在幻想什么,幻想以前的日子,还是能和罗雁飞相认的未来。
“这些,似乎不是什么大事,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二爷在救我,他是我的全部。”
“我不能没有二爷。没有他,我一天都不能成活,没有他,我会死的。”
“我爱他,胜过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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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壁残垣……生生燕语明如剪,听呖呖莺声溜得圆——”
“谁在那里花树底下是谁”罗二爷拨开花叶,女孩摆弄着扇子,听见人来,欲盖弥彰拿扇子遮了脸。
“唱得不错,你是谁屋里的丫鬟”
女孩拿下扇子,原来羞红了脸。
“我,我就是二爷您院子里的,我叫鲤鱼。”
少女抬起头来。
她个子很矮,身材瘦小,一对细而锋利的剑眉,一双上挑丹凤眼,眼珠子乌黑乌黑的。她头发不长,扎两个小辫,盯着人的时候很专注。
“鲤鱼。蓝鲤鱼。”她重复着,仿佛怕对方记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