碍于那层师生关系,只要沾着顾准,无论那铁脸钢嘴的汪铭查出什么,吴知府都不好再为难他。
如此这般,就将烫手山芋踢给了顾氏。
这才有了汪铭到顾氏族学查访一事。
可怜族学再层层盘剥,最终这迎检,就落在了一脸懵逼的顾悄头上。
汪铭既是带着任务来的,自然不会轻易给休宁好脸。
他驻足听小儿传唱,虽觉有几分意思,但还是冷脸轻斥,“哼,雕虫小技,何以入府台大人眼?”
顾冲一听,不高兴了。
老执塾觉得初心被冒犯,申辩道,“小技?蒙学乃教化之根基,若叫大历人人能识写、开蒙智,何愁礼乐不兴、贤良不出?又何愁人伦不厚、风俗不移?盛世长临,依的向来不是重典严刑,是仁道明德!”
“你还真是,空长年纪,不长心智。这般老不死了,还学那垂髫小儿痴梦!”
汪铭冷哼一声,嘲讽道,“孔圣人率七十二弟子周游列国十四载,始皇帝书同文、车同轨政令推行亦不下十载,他们都无一人敢妄言,能叫人人识文断字,你倒是比他们敢!呵,我当休宁哪来的这歪风邪气,原来是上下同心,胡吹乱嗙,都去钻营这狼烟大话去了!”
小老头被老伙计奚落一通,正打着腹稿琢磨如何反击,就听得童子们歌谣再起。
却是一他与汪铭都不曾听过的对韵歌。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
……
汪教授愣了愣,杵在门边,竖着耳朵听了半晌,脸上表情渐渐从不以为意转为愕然。
他是个好诗的人,于格律上甚有造诣,自然听得出门道。
这歌谣看似简单,编者却有着极其深厚的功底。
于寻常名物中,无声揉入韵部、对偶、辞藻、典故,学起来没有门槛,却又不逊于高深的韵书。
他不由第一次正视顾冲,和他师门几代传承下来的痴妄奢想——务必令大宁子民,人人尽可读书。
若以这等歌谣,令教谕、士绅、乡里广而宣之,假以时日,乡野定然人人皆可传唱。
可惜,小孩子们唱完上平东韵,歌谣就戛然而止。
老头意犹未尽,胡子一翘,瞪着顾冲,“这,下面呢?”
老执塾瞧他那抓心挠肺的模样,心中暗爽,假惺惺道,“这般雕虫小技、胡吹乱嗙,哪还有什么下文,原本还配有一套识字之书,想要请你掌掌眼,看来也不必了。”
汪铭:……
午课末,顾悄特意带小班将今日所学复习一遍,防着等会连坐挨打。
然,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执塾前来。
反倒外间突然闯进一个精瘦的怪老头,嘴里尤在嘀嘀咕咕。
照面就向顾悄一通嚷嚷,“你这后生,好生的对韵歌,怎地只唱个开头就停?”
顾悄不太服气,顶了一句,“你这老头,又不是我学生,凭什么指手画脚?”
老头一哽,尔后脸不红心不跳朝着顾悄一拜,“夫子在上,学生有礼。”说着,也不顾一众小孩惊异的神色,自顾自道,“这就算正经拜过师了,夫子现在可以唱完吗?”
这神奇的脑回路,叫顾悄有些哭笑不得。
“老先生,且不说我们今日已经下课,单这韵歌,上平十五韵、下平十五韵,若再附仄韵七十六韵,唱完要到猴年马月?”
老头似乎有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拧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