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事她就生气,连赵氏生的明真都能做上翰林,怎么偏偏她就养了两个吃干饭的冤孽?
沈明复不服气:“银星弟弟不也没有官职吗?咱们父亲是银青光禄大夫,圣上钦封的二品官,沈明昭不过区区四品侍郎,咱们怕他什么?”
“沈银星跟你能一样吗!你不知道,我都怀疑他不是……”罗氏说到一半,又收住了口,顿了顿,“再说了,你爹虽是三品,但那只是一个虚衔!论实权,还比不上当年在礼部做侍郎的时候,如今户部尚书顾明准即将致仕,沈明昭是他的得意弟子,陛下又中意他,再熬几岁坐上户部尚书,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人还年轻,将来我和你们爹要是走了,也有人能够帮……”
“够了!”
突然出声的沈重将罗氏骇了一大跳。
她拍了拍胸口,放低了声音:“郎君息怒。”
罗氏虽然不时埋怨唠叨,但若郎君动怒,还是要伏低做小,万不敢驳了郎君的面子。
沈重平了平气,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板正的调子:“老太君是不是快到京城了?”
说到这个,罗氏又笑了:“可不是?之前去信问了,说是已经从青州出发了。”
沈明复诧异:“祖母要回来了?”
“是啊。”罗氏笑了笑,“说是要回来看看明昭娶的新媳妇呢。”
姨娘齐氏
锁线、擘丝、平绒、错丝、蹙金……
宁不羡被挂在院子里整幅、整幅的绣样、麻织、丝织布给晃晕了眼。
他们此刻正站在沈家三房的院中。
沈家老三携妻在州府上任,家中只留了一位姨娘。原本沈明昭是不打算来拜见的,毕竟在他心中,姨娘不是伯父正妻,自然也算不得他伯母。
但宁不羡听了他的话,却无端想起了过去的自己,硬要去见,还似笑非地拿话讥讽他:“贪图美貌、行鱼水之欢的时候不嫌弃人家出身,如今倒嫌弃人家,不愿多提了?”
沈明昭不知她火从何来,莫名其妙:“我并无纳妾打算。”
宁不羡淡淡一笑:“东家不必与我解释,我都懂。”秦朗当年还要死要活的非宁云裳不娶呢?结果呢,还不是莺莺燕燕堆满了一整个国公府?
沈明昭被她那副“我都懂”的模样弄得有些莫名恼怒,愤愤地跟在她身后进了院子,随即便与她一样,被满院绣品之精美震惊到了。他忍不住闭了下眼睛,以便确认自己此刻是在一个久不出院门、不受宠的姨娘院中,而不是进了鸿胪寺四方馆的布帛收纳阁。
垂挂在长棍上的布片,遮挡住了闯入之人望向院内的视线,或白或红,或新或旧,俱是轻软精美。仙人飞天、花团锦簇、祥瑞异兽,那些扭印上去的图纹,哪怕是和宫中绣娘相比,也毫不逊色。
院中人似乎终于听到了动静,传来一个女声:“曼曼?是你回来了吗?”
带着小茧的葱白五指最先从一片蹙金绣云纹布片后探出,随后将其一把拂开,露出一张三十余岁的妇人面孔。
中年妇人皱了眉,盯着二人停顿片刻才恍然大悟一般:“哦,我知道了,是大郎和他的新妇吧?”
沈明昭虽然在宁不羡面前说“不过是三叔家的姨娘不必拜见”,但真见面了还是保有礼数:“明昭见过齐伯母。”
听见沈明昭喊伯母,中年妇人忙摆手:“大郎客气了,我不过是郎君的姨娘,担不起伯母的称呼。”
沈明昭淡淡道:“您是长辈。”
“齐伯母。”宁不羡跟着乖巧行礼后,指着满院的绣片问,“这些是……”
“哦,我在这院中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绣的。”
沈明昭这下面上真带上了讶异:“您的绣工,怕是比那宫禁之中的绣娘都不输……”
齐姨娘听了笑着摆摆手:“我都许多年没再绣过了,大郎谬赞了。”
沈明昭摇头,诚恳道:“实为肺腑之言。”
之前四方馆账目出过问题,他曾经帮着核对过一次布帛入库的账目,那批入库的布帛,有的确实还比不上这院中随便挂的。
宁不羡好奇道:“齐伯母年轻的时候是绣娘吗?”
齐姨娘点头:“我年轻的时候,曾在江南绣坊待过,绣过朝廷的贡绣。”
“那后来为何……”
“后来?”齐姨娘笑着摇了摇头,“我家原本经商,后来生意不好,我父欠债,便将我卖与门牙子抵债,走投无路之际,是沈刺史将我买下,我便跟着他来了京城。”
沈明昭颔首:“我记得,那时我尚且年幼。”
他记得那会儿三伯父尚未娶妻,却先从扬州那边带回来一个年轻女子为妾,这个年轻女子就是齐姨娘。无妻而先有妾,此事惹得老太君十分不快,私下里将齐姨娘当作迷惑男人的狐媚子。不过好在后来给他娶了一门家世清白的妻子,新夫人也与三伯父琴瑟和鸣,之后三伯父外放为官,只带走了新婚妻子,而渐渐地,家里人也就把慢慢把齐姨娘忘在脑后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虽没有多少积蓄,但也算你们半个长辈。”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缝制精美的荷包,“送给新妇,讨个彩头。”
“多谢齐伯母。”
“你们有事,我就不多留你们了,将来新妇若有空,可以来我院内坐坐。”
齐姨娘将他们送出了院子,从始至终,表情平和有礼,全然不像是一个被丈夫厌弃遗忘之后,幽居一地的女子。
宁不羡心内感慨,若是她上辈子能有齐姨娘这般平和的心境,或许宁云裳也不会那么讨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