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了?”江既迟一进门就问。
“周医生过来了,用了雾化器和吸痰器把卡住的那口痰弄出来了,”李叔语气不乏自责,“对不起啊小江,是我技术不精,差点就出大事了。”
“不怪你。”
李叔如今六十二,五年前下岗后闲不住去老年学校学了护理,之后一直在一家疗养院工作。
江既迟的合伙人孟歧征的一个朋友的父母是那疗养院的老板。
两年前,江耀诚渐冻症进一步恶化,身体上、生活上出现的问题越来越多,江耀诚又坚持不肯住院,也不愿进任何疗养机构,前一任护工照顾得力不从心,直接撂挑子了。
那会儿江既迟刚创业没多久,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还是孟歧征帮他从朋友父母那儿把李叔给撬了过来。
李叔人做事细致,有耐心,没出过什么岔子,还能忍受江耀诚时不时通过ai说出来的一系列负能量爆棚的胡言乱语。
江耀诚以前也出现过痰堵的情况,通常李叔都能处理好,大概是今天这口痰堵得太刁钻,加上江耀诚身体每况愈下,李叔实在束手无策,这才通知了医生,又立马联系了江既迟。
进到江耀诚的房间,江既迟直接忽视掉房间内的另外两个人,走到医生旁边,低声问:“周医生,我爸现在什么情况?”
周医生说:“已经没事了,给他打了营养针和镇静剂,他睡着了。”
周医生收拾着自己的医疗箱,说:“小江,从医生的角度出发,我还是建议你尽快安排你爸住院,他现在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动,但其实,这种状态他也未必能坚持更久了,之后就会进入到无法自主呼吸的阶段,二十四小时依赖呼吸机,任何一点并发症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江既迟说:“我知道。”
周医生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床边立着的那块电子显示屏。此时患者处于休息状态,仪器也停止了工作,屏幕上没了那疯狂跳跃的脑电波,也没了不断被计算机解码出来的“死”“我想死”“求求你们让我死”“给我个解脱吧”“杀了我”之类的字眼。
周医生拎起自己的医疗箱,拍了拍江既迟的胳膊:“我走了,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江既迟点了下头,示意李叔帮忙送下人。
李叔和周医生都出去了。
房间了只剩下江既迟和另外两个不速之客。
江既迟站在床边,沉默着看了会儿床上睡着的江耀诚,然后目光径直略过王梵和韩苒,走出了房间。
王梵和韩苒随后也跟了出来。
江既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点了根烟在抽。
王梵和韩苒在他侧边的沙发上坐下。
江既迟终于施舍给了她俩一个眼神:“不走吗?”
王梵当做没听到他下的逐客令:“晚上和小苒在这附近吃的饭,就顺便过来看看耀诚。”
“嗯,已经看完了,你们可以离开了。”
韩苒目光湛湛地看着他:“阿迟,阿姨也是关心叔叔,看到叔叔这样,她心里很不好受。”
江既迟凉凉地睨她一眼:“这位女士,你没资格在这儿说话吧。”
韩苒露出受伤的表情:“……阿迟。”
王梵恻然道:“既迟,刚才周医生和你说的话我听到了,我也是这么想的,耀诚现在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居家了,今天这种情况,之后会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仅靠一个护工……”
江既迟打断她:“这件事犯不着你来考虑。”
一直被儿子冷言、冷眼相待,王梵语气也变得强硬:“怎么轮不到,我是他的妻子。”
江既迟吐出一口烟圈,轻蔑一笑:“妻子?”
王梵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你不必重提那件事,我或许有错,但我并不觉得我罪大恶极到我的儿子厌恶我、疏远我至此。”
江既迟点点头:“是,所以是你儿子有错,是你儿子不明事理,他不该阻止你追求幸福,他应该在撞见你跟人厮混的第一时间就祝你幸福。”
他神色冷淡,语气平缓,以致于字字句句充满讥讽。
王梵脸色难看至极。
韩苒起身去拉她的手,以作安抚,又看向江既迟:“阿迟,你太过了,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妈妈。阿姨她也并不是只同甘不共苦,她在叔叔病后也陪着他走了那么多年,她……”
“韩苒,”江既迟掸了掸烟灰,瞥她一眼,“我们家的家务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置评么?”
韩苒:“外……外人?”
江既迟神情格外冷峻:“不然呢?你以为你是谁?”
“……”
韩苒眼圈一下红了,刚要开口说什么,王梵拍了拍她的胳膊:“小苒我们走吧,他见着我就带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会因为我被他迁怒。”
王梵率先转身,韩苒巴巴地看着江既迟,不想走,王梵拉了她一下:“小苒。”
韩苒只好往外走,走了两步,她又停下,回头:“阿迟,我知道你道德标准高,所以我撮合阿姨和谭叔叔这件事,让你很生气,但我初衷是好的,我看阿姨那么辛苦,我只是希望她能幸福。”
江既迟径自抽着烟:“好走不送。”
韩苒倔强地看着他。
“听不懂?”江既迟视线挪过来,目光依旧凉凉,“那我说滚,能听懂了么?”
这时李叔送完人正好进来,空间内多了个人,韩苒越发觉得脸上挂不住,她咬了咬唇,转身快步离开了。
那晚之后,倪雀很久都没有再见到江既迟。
她还欠他一顿饭,不管是不是吃食堂,总归是欠了一顿,倪雀一直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