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师傅闻言,肩膀明显垂下,两人再次陷入黑暗中的沉默。良久之后,李管家突然开口:“老张,你说他赚了这么多钱,总不会全放在帐篷里吧?我们有没有可能……”
“干他一票?”李管家心中一动,他本非善茬,若能借此解决当前困境,绝不会有丝毫犹豫。然而,能在郭桓身边稳坐高位多年,李管家并非毫无头脑之人。深思熟虑后,他还是遗憾地摇摇头:“不成啊。那位洛东家已在草原树立威望,且据说已与蒙古王子脱脱建立了稳固同盟,他卖出的每一件琉璃器,都有脱脱的一份利益。那位脱脱王子,决不允许我们觊觎他的财源。”
李管家满脸颓丧,这也是他今日刚刚探听到的消息。在了解洛珏的经营方式后,李管家惊叹不已,他从未想过做生意竟能如此让利于他人。此前依仗郭桓的势力,他不懂得分享利益的重要性,因此在草原上虽朋友众多,关键时刻却鲜有人全力以赴相助。但洛珏不同,一旦他遭遇麻烦,脱脱定会竭尽全力助他化险为夷。至于日后如何分红,至少人在,一切都还有可能。
想到此处,李管家懊悔不已,如果他们早些采用这种方式做生意,至少这一次不至于连一个乐意帮他们推销瓷器的人都找寻不到。思索再三,李管家只能面色苍白地轻叹一声:“罢了,明日我们去拜会一下那位洛东家吧。”
“只希望他别太狠心。”李管家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落到这般窘迫的地步。次日清晨,他们精心挑选了一套精美的白瓷酒具,匆忙赶往洛珏的营地。洛珏倒是毫不摆架子,满脸热情地将二人迎进了帐篷,然后装作关心地询问:
“恭喜财啊,李东家,听说你们的茶砖在西域销路极佳。”
李管家面色惨白,他明白洛珏并无讥讽之意,但正是这种真诚的问候更让他倍感尴尬。为了避免洛珏再说出什么令人难堪的话,李管家立刻接口道:“洛东家,我们此次冒昧来访,实属无奈,请您务必理解。”
随后,李管家将近日遭遇的困境如实相告,并恳切地看着洛珏道:“此次斗胆登门,是希望能从洛东家这里购入一批琉璃器。实不相瞒,我们这次损失惨重,如若不能稍作回本,回去实在难以向背后的东家们交代。”
眼看李管家一副诚挚模样,洛珏心中暗笑,但脸上仍显露出为难神色。见状,李管家和张师傅不禁紧张起来,他们深知此次请求确实有些过分,但现在已别无选择,只能屏息等待洛珏的决定。
“李东主,既然有意在我处采购,那咱们就开门见山,有些话或许稍显唐突,还请您多多包涵。”"
李管家心头愈紧绷,他迅颔,仅半个臀部轻轻倚在椅上,全神贯注地聆听着洛珏的话语。
深思片刻后,洛珏徐徐启齿:“您这次计划购入多少琉璃器具?又有何特定的款式和尺寸需求?”
闻此问话,李管家满心欢喜,立刻热忱回应:“是这样的,我们预备购买五车琉璃器,您尽管放心,我们必定按市价交易,绝不会让您吃亏,洛东主。”
至此,李管家显得颇为尴尬,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洛珏,语调不禁变得犹豫且紧张:“能否请您宽容一下,让我们在货物售出后再支付货款,届时定会备上丰厚回礼。”
草原上的商贸规则与中原截然不同,中原买卖中拖欠一年、两年货款的情形屡见不鲜,但在草原上,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一次突如其来的瘟疫,都可能导致一支庞大的商队顷刻间消失无踪。因此,草原上的交易遵循即时付款交货的原则。
此刻李管家提出的这个要求,无疑极为冒昧。果然,当他提出这个请求后,洛珏的脸色明显阴沉下来。
李管家自知失言,却又无力回天。他手中的粮食及货物本已稀缺,加之此前已用大量物资换取了洛珏的粮食。此次即便竭力将剩余物品变卖,换回的货物恐怕连半车琉璃器的价值都不足,更不必说大规模采购了。他已在心中暗自决定,倘若洛东主拒绝此种交易方式,他唯有搬出背后的郭桓作为担保。
尽管一直以来,李管家对郭桓忠贞不2,但正因如此,他也深知若此事处理不当,郭桓将会采取何种残酷手段让他生不如死。
然而,出乎李管家预料的是,在一段如坐针毡般的等待后,洛珏竟面色凝重地微微点头:“李管家,上次我们在破庙畅谈甚欢,我亦有意与贵号结下善缘。”
听闻此言,李管家大喜过望,刚欲起身奉承一番,却见洛珏挥手示意,并未给他言的机会,而是严肃地表示:“做生意嘛,难免会有起伏波折,李东主这次的决策失误也不必过于在意。”
“原则上,我同意您们的采购计划,同时我也了解李东主这次误判市场,携带瓷器来到草原销售。”
“我可以接受你们以瓷器折价购买琉璃器,不过我这边有几个条件。”
“。。。。。。”
“洛东主请讲。”听到尚有附加条件,李管家刚刚放松的心情再度悬至嗓子眼,他满脸惶恐地看着洛珏,眼中满溢着不安。刚刚燃起的希望,此刻又仿佛被悬于半空,使人备受煎熬。
而洛珏则在心底窃笑,自始至终,这场谈判的主导权始终掌握在他手中,直至此刻,他才精准地把握住了李管家的心理状态。于是,他故作姿态地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而后从容不迫地说:“先,李东主应当清楚,目前您的瓷器在草原并无销路。”
“我说得没错吧?”李管家黯然点头,面色又添了几分灰败。
随后洛珏平静地继续道:“因此,李东主若选择现金结算,我自是乐意接受,只需按实际价格即可。但如果李东主要用瓷器抵账,恐怕我只能给出金陵市价的一半。”
“洛东主,这……。”听到这个报价,李管家霍然起身,难以置信地瞪视着洛珏,焦急地喊道:“洛东主,这个价格我们可就赔得没边了!”
洛珏挥了挥手,依旧保持着那副泰然自若的神态,微笑着答道:“李东主,商场如战场,实不相瞒,这批瓷器即使落在我手中,在草原也无法销售,我只能冒险将其转运至天竺等地,寻求新的商机。”
洛珏对李管家展露了一个真诚的笑容,接着说:“李掌柜身为瓷器商人,我则是琉璃器商人,您应知晓,这类商品每多运输一里地,风险就会增加一分。”
“我不得不考虑到这一点。”
“当然,我们非常欢迎李东主以现金结账,若您能爽快地用现金结算,我还可以给予一定的优惠。至于延期付款的说法,李东主常年奔波南北,这种门外汉的话就不要再提了。”
此刻,李管家脸色苍白如纸,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个面容稚嫩的孩子,仿佛面对的是一位恶魔。洛珏年纪尚不及他的孙子,话语间虽和风细雨,但字字句句却似寒冰利剑,直刺他的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