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晴不会听她三言两语,就去指责一个女人的不忠:“洪雪在哪儿?”
“她哄孩子睡觉去了。”赵晟跑到前面带路,偷偷竖起大拇指,“厉害啊,郝队,你一来就控住全场,禹明辉的家庭隐私都给爆出来了。”
郝晴没理他,径直走向儿童房敲两下门,保姆从里面打开门,低头退到墙边。
洪雪坐在床上轻拍女儿后背,她眼角湿润,无声地落泪,没有歇斯底里的悲痛,只留哀伤。
这是郝晴对洪雪的第一印象,温柔淡雅,宛如水中静静绽放的青荷。
再次见她是在审讯室。
洪雪身形瘦削,整个人陷进宽大的讯问椅,双手放在胸前横板上,神情麻木。
她好像不清楚嫌疑人的概念,或是咨询过律师,24小时之内保持沉默,就能行使自己的权力离开这里。
郝晴坐在审讯桌前,手边放着一摞调查资料,对于洪雪,她已有些了解,像这样相对而坐,她又有了新发现。
洪雪身穿长袖丝质衬衫和长裤,由于她的坐姿,两边袖口往上移,露出手腕处几道褐色旧伤。
她皮肤白,伤疤像在雪地上蠕动爬行的蜈蚣,狰狞刺目。
郝晴拿起那份离婚协议:“洪雪,禹明辉打算将夫妻共同财产赠与你,但被你拒绝了?”
洪雪面无表情,缓慢开口:“郝警官,我建议你查下他的海外账户,这些年他转移出去的财产,保守估计是他给我的十倍。他打发点零头,让我承担夫妻共同债务,掏空洪家所有产业帮他还债,这种骗局,我想换谁都不能答应。”
这倒是出人意料。
禹明辉身为知名企业家,精心营造慷慨豁达的公众形象,原来私底下敲骨吸髓,算计妻子娘家的财产?
难道真如邵思颖所说,洪雪的杀人动机是夫妻财产纠纷?
郝晴正要开口,赵晟手里拿着一份报告,气喘吁吁闯进来。
“郝队,尸检报告出来了!禹明辉的血液样本里,含有高浓度酒精和过量的氟西汀成分,导致他呼吸抑制,心跳骤停死亡。”
赵晟看洪雪跟没事人似的,心想犯罪事实明确,准是她没跑了。
郝晴起身接过报告,挥手示意赵晟坐下记录,绕过审讯桌走到洪雪面前。
她已经知道这个结果,没有从尸检报告做文章,而是提起了另一个人:“吴静,她是你家的保姆对吗?”
禹明辉遇害那晚,除了邵思颖、禹心怡和韩洋,现场还有一位重要的证人。
郝晴对她的印象比较模糊,只记得她在儿童房里,像个影子靠在墙角,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洪雪没料到郝晴突然转移话题,眼底掠过轻微涟漪,转瞬又归于沉寂。
“是的,澄澄四岁那年,吴静就在我家做保姆了。”
“据吴静供述,她常年无休照顾禹澄澄,亲眼目睹你和禹明辉多次争吵。案发当晚,你是最后一个见过禹明辉的人,而且,你房间里存放大量氟西汀药物。”
郝晴居高临下看着她,“洪雪,吴静的证词属实吗?”
洪雪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郝警官,诉讼法有规定,公民没有自证清白的义务。”
果然有备而来。
郝晴看了眼洪雪手腕的伤疤,再次切换话题:“严重的抑郁症患者,往往会出现行为不可控,有人表现在语言障碍,反应迟钝,说话语速较慢。”
她稍微停顿,观察对方脸上的表情变化,“患者被抑郁情绪影响,时常产生无法自救的绝望,看着时针一分一秒流逝,你有种被流沙淹没的濒死感,偶尔也会做出自残行为,甚至想要轻生……”
郝晴不断施加压力,让洪雪又经历一遍无形的痛苦,她反复搓着双手,像有什么脏东西钻进身体,留下永久的污点。
洪雪恍惚摇头,齿尖将下唇咬到发白:“还有愧疚……”
“什么?”郝晴没听清,倾身靠近她。
“愧疚!都怪我不好,是我的错,这些事本来不该发生,都怪我……”
委屈的啜泣声像绵针刺在心头,郝晴觉得自己有些冷酷。洪雪是一个饱受抑郁困扰的患者,适度保留心理空间,才能避免她精神崩溃。
“洪雪,你冷静一点。”郝晴递过去一杯水,坐回到审讯桌前,等她平复心情。
“你应该知道,抑郁症患者也要承担法律责任,坦白从宽才是对自己负责。你的女儿澄澄,今年九岁了吧,她正是需要家人陪伴的年纪,现在爸爸不在了,妈妈也离开的话,孩子会受到难以弥补的心理创伤。”
郝晴放缓节奏,留意到洪雪眼眶泛红,流露出对女儿的不舍。
短暂沉默后,洪雪深深吸气,苦笑道:“氟西汀是抗抑郁药物,我听说,它演变成了网络流行语,意思是‘戒不掉的爱情’。”
她眼神飘忽,像在捕捉缥缈的爱情,又像无力再回首往事。
“禹明辉那个人啊,只要他愿意,可以骗过身边任何人,他就连爱你的样子,都能装得像真的一样。”
禹明辉是个怎样的人,郝晴不得而知,也没有机会跟他打交道了。
也许,在洪雪的记忆里,尚能还原几分鲜活的模样。
该从哪里说起呢?
洪雪无法否认,她曾热烈地爱过禹明辉。
晴朗艳阳中,他宽阔肩膊背起她徜徉花海,静谧月空下,他捧起她脸颊落下一个吻。令她心动的一幕幕,编织成密不透风的网,征服了愚笨的爱情信徒。
后来不爱了,禹明辉仍坚定不移地相信,她一辈子心甘情愿做他的俘虏。
究竟从何时开始,她陷入了无处可逃的牢笼?
准确来说,从他们相识的第一天,与他视线交汇的第一眼,他就已将她视作囊中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