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贞欹在枕上,窥着了疾的侧脸,鼻如玉山,眼似碧海,真可惜是个和尚。
此情此景,正应了《牡丹亭》里的一句词: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她心里一阵微动,咬咬下唇,斗胆往枕上撑一撑。“哎唷”一声,又唤了了疾的目光回转,“我好像真有些不舒服。你摸摸看,我额上是不是有些发烫?”
“嗯?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了疾一手拂袖,一手抬起来,用手背轻探她的额头,“没有的事。”
月贞把头稍稍低着,额心死死贴在他手背上。明明说谎,但没关系,反正他自己也讲,佛主能原谅。
他的手背有些微凉,给火辣辣的日头降了温。可月贞心窍转得尤其快,额上的温度下去了,心上又灼热起来,陡地想起在陵地那头给他抱着的事。
她真是后悔,当时有些做贼心虚,没留心他的怀抱是什么滋味,只记得他的臂弯托着她,坚实又牢靠。又轻飘飘的,仿佛有一缕檀香将她萦绕着托到云上。
云端未待片刻,了疾将手一掣,月贞脑袋陡地朝前一栽,把梦跌醒。
她醒过神,手撑在铺上,“真有点不爽利,好像在山上吹了风,有些受凉了。”
了疾蹙额看她的脸色,红扑扑的,神采奕奕,哪有半点受凉的样子。他笑笑,“大约是您心里想着装病
要装得像,果然就有些不舒服起来。歇一会就好了。”
“还有这个说法?”月贞泄气地欹回枕上,要怨他怨不着,两眼一斜一斜地扫他的脸。
了疾只当她是怪他不当回事,便没奈何地改了口,“大嫂要是歇一会还觉着不爽快,再请大夫回来瞧瞧。”
月贞心下更不痛快了,两眼一翻,牵着被子睡倒下去,“得了得了,好得很!一点不爽快也没有!”
赶上珠嫂子在库房里配了药,打帘子进来,回身挂上门帘子通风。把一片阳光折进来,跟着一阵喁喁抱怨,“好好的人,偏要吃药,真是自讨苦吃。我看你吃了还吃不吃得下饭。”
提起吃饭,月贞忙爬起来赶了疾,“真是要命,险些耽误你吃午饭。你快去,一会午时就过了。”
了疾嘴里说不妨碍,架不住月贞推他,只得先去了。
珠嫂子搬了个炉子来在卧房里煎药,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月贞说话。月贞仿佛心情很好,盈盈笑着,珠嫂子拧着眉有些鄙薄地嗔她,“瞧你那出息,偷个懒,至于高兴得这样?”
高兴是高兴,却不是为偷懒。月贞也不知道到底在傻乐什么,将被子罩住脸,在里头瓮声瓮气地嗤她,“你不懂。”
“我不懂?你倒说说看。”
“说了你也不明白。”
月贞自己难说出个所以然,也不能说。横竖天青云淡,她感觉一无所知的命运里,不都是不好的事,偶然也能不经意间
撞上一点期许。
下晌益发暑热难耐,骄阳在天,人去楼空的老宅子岑寂得紧。阖家都跟去了,只有伶仃几个下人看家。整座大宅子被晒成个金灿灿的坟冢,显得荒凉。
了疾在隔壁做功课,木鱼敲得“笃笃哒哒”,月贞伴着这动静睡了个午觉,醒来听见有人在外间说话。
问是谁来了,原来是三小姐惠歌。惠歌是琴太太亲生的小女,霖二爷的胞妹。年芳十三,娇嫩得似三阳春里的花苞,一掐就死,哪里经得住整日暴晒。琴太太心疼她,打发她先回家来。
她在屋里歇一会,坐不住,过来寻月贞说话。其实与月贞也没什么话讲,叵奈说得上话的人都跟着往宗祠去了,无人相伴,只好一屁股坐在月贞床上,“大嫂子,你好些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