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粒已经在陈淇这里工作了一段时间了。陈淇知道,周粒的父亲在他初二那年就去世了,他只有妈妈和一个哥哥。
周粒的哥哥患有尿毒症,平时就靠开摩的挣一点儿钱。周粒高考发挥失误没考上大学,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就没再读书了,一等成年就出来找了工作。
周粒的哥哥叫周粟,陈淇见过,模样很老实,不高,很瘦,肤色黝黑,笑起来的样子看上去很温和。上个月才来给周粒送过鸡汤。
好端端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去世了?
陈淇和许凛一起赶到酒馆时,周粒的眼睛已经哭肿了。他流着眼泪,声音哽咽着告诉陈淇,周粟其实早在三天前就已经因为车祸去世了。
那天周粟刚送完一个客,在一个交叉路口等红灯,没注意到自己进入了货车的视野盲区。
等指示灯绿了,路口上的车都开始往前开,周粟赶着去车站接下一单,没留神看,经过路口时连人带车地被货车撞飞了。
假如周粟只是这么被撞了一下,或许还有救。只是交叉路口车来车往,周粟被撞倒在地上没能爬起来,又被别的车轧了过去。即使被救护车在第一时间送去了icu,也仍是因抢救无效身亡。
周粒的性格本来就懦弱,家里人担心他承受不住打击,一直没敢告诉他。直到周粟将要被送往殡仪馆火化,才告诉周粒让他来送哥哥的最后一程。
周粒一家人是南城本地人,南山殡仪馆和市医院离得近,周粟最终被殡仪车送到了南山殡仪馆,也就是许凛工作的地方。
殡仪馆一般在六点半就下班了,除非是有什么突发情况才会开门。
现已经是晚上八点,殡仪馆早就下班了。
但周粟的尸体已经在医院保存了好几天,再加上他是因为重大车祸去世的,躯体受了很大的创伤,要将这具尸体保存完好的难度就更大了。最好尽早送到殡仪馆,不然很容易腐烂,增大入殓难度。
这个时间点大家早就已经在家里休息了。事出紧急,馆长在工作群里问谁更方便回殡仪馆工作,这时许凛的车已经开到大门口了,主动揽下了给周粟入殓的任务。
周粒进入殡仪馆的时候,周粟已经被送入了太平间。
吴红站在墙角,眼眶红肿,眼睛里已经没有泪能流出来。其他亲戚有的站旁边擦着眼泪,有的正一个劲地安抚吴红,说着什么“努力向前看”一类的话。
周粒在看到周粟的尸体时,连原本正在流的泪都没有了,目光呆滞地看着入殓台上的周粟,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吴红慢慢从墙角走过来,脸埋在周粒肩膀上,轻轻抱住了他。
许凛换好了隔离服,戴着手套和口罩从更衣室里走了出来。
因为经历过两次重创,周粟的身体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他的脸上,脖子上都有着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右手和左腿弯曲的形状很奇怪,关节很突兀地扭曲着。
因为已经死去三天了,身体上的每块肌肉都很僵硬,皮肤也是灰扑扑的,全然失去了生机的样子。
许凛先是将周粟身上的那些脏污清理干净了,轻轻为他洗净了头发,用温热的毛巾一遍遍擦拭、按摩着他的身体。在周粟的肌肉变得不再怎么僵硬后,将他弯曲的关节复原。
敷蜡,化封,调油彩,上妆,周粟残破的身体在许凛轻柔的动作下慢慢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吴红捂着脸,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许凛的每一步动作,看着周粟慢慢变回生前最好的样子。周粟死去时经受的那些苦难好像就这样被许凛的手慢慢抚平了。
周粟毕竟是陈淇原本认识的人。陈淇仅仅只是在刚进来的时候看了周粟一眼,之后便不忍再看地别过了头。
直到周粟的身体被慢慢修复,陈淇才将目光转移到入殓台。渐渐地发现许凛这次的状态竟然和以前有着一些微妙的不同。
曾经在长暮山,陈淇看着许凛进行过许多次入殓。许凛作为一名入殓师,每次在给死者入殓时,状态都是平稳而沉着的。
而在这次入殓中,陈淇注意到许凛的双手一直在细微地颤抖着,不影响操作,但是能反应出许凛的内心。
许凛为什么会发抖呢?要说冷,冬天的长暮山气温要比南城低了十度不止。要说害怕,许凛从事这个行业已经有三年了,难道没有接触过比周粟毁坏得更严重的尸体吗?
亲爱的入殓师(12)
许凛的动作落下最后一步,后退一步,弯腰向周粟鞠了三个躬。
今晚的夜色已经很深了,剩下的仪式将放到明天再完成。在即将回程的时候,陈淇注意到许凛的状态有点儿疲惫,主动包揽了开车的任务。
许凛的车是一辆大容量suv,挤一挤倒是能将所有人都容下。
陈淇先是将吴红和周粒送回了家,连带着他们那几个外地的亲戚也一起送去了酒店。
最后车里只剩下了陈淇和许凛两个人。许凛虽然平时也不怎么说话,但今天却有些异常的沉默。
前面的交叉路口红灯亮了,陈淇将车停下来,看见许凛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眼睛聚焦在前方的路口的车流上。
陈淇手握着方向盘,试探性叫了一声:“许凛?”
许凛像是没有听见陈淇的话,眼睛仍是专注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小旅馆亮着晦暗暧昧的红色光线,许凛深黑色的眼睛也被映成鲜艳的红色。
陈淇眉心微拧着,又喊了一声:“许凛?”
许凛终于回过神来,视线转向陈淇,应了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