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带着沉闷的呼啸行驶过来,带起夏日沉闷的风。
顾放为找到自己的车厢号码,走了进去。
车厢里挤满了人,他长得高,相貌又亮眼,许多人不住地往他这边看,顾放为都没有理会。
他位置靠窗,外边已经黑了,玻璃窗上倒映出他的脸,眉头紧皱,嘴唇紧紧地抿着,神情冷淡。
九个小时的车程,顾放为从兜里掏出一个眼罩,戴好后往后靠在座位上,歪过头去。
列车缓缓行进,他能听见对面铁轨上相邻的列车反向行进的声音,听见人们低声絮语,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
到达终点站时,顾放为浑身上下的骨骼仿佛都不再是自己的。
夜里有点冷,夜风吹过来,激得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顾放为跟着人流走,端详着面前这个破旧的火车站——它甚至是露天的,和候车大厅只隔着一层玻璃阶梯,玻璃泛着黄绿色。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破这么小的地方,简直像一块灰败的水泥地上,罩了五颜六色的垃圾纸。
他没来过这里,鹿行吟也没有跟他提过这里,顾放为走出大厅,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会儿,才想起给鹿行吟打电话。
依然在服务区外。
顾放为顿住脚步,随手拉住一个过路人:“大哥,听说过鹿家吗?鹿行吟,祖孙俩生活在一起的。”他印象中,冬桐市可能是个很小的地方,因为鹿行吟提过街坊邻里都互相认识。
那男人操着一口他完全听不懂的乡音,叽里呱啦地问了半天后,才换了声音拗口的普通话:“你,去啷个镇,乡?冬桐粉大的,你要找,这么问,是问不出来的。”
“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他没跟我说过。”顾放为听懂了他说的话,勉强笑了笑,“谢谢大哥。”
“喂,你。”
身后有小孩的声音,顾放为转过脸。
小孩背着很大一个行李包,抬头看到他时,很明显被他的样子惊了一下,随后才定定神:“你刚刚说,找谁?”
“找鹿行吟,你认识他?”顾放为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我认识!他是我哥哥,就住我们隔壁!”小孩显然意识到了眼前这个漂亮的大哥哥是鹿行吟“那边的”朋友,一起激动起来,“我刚放假就出去玩了,今天刚回家,要不我带你一起去?”
“好啊。”顾放为说,“还要走多久?打车能到吗?”
深夜街道冷冷清清,连夜市老板都在打瞌睡,风吹起时,树叶晃动,黑影落下,有些瘆人。
“打车?”小孩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我们这里可没得打车,公交车都是每天四轮,而且我们要座蓬蓬车回镇上的。冬桐市这么大,底下还有很多县,镇,我们虽然不在县里,但是离市区远,靠近山那边了。”
顾放为理了一下思路,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从小孩提供的信息中描摹出那一片地方真实的样子。
他决定先不计较这么多,他问道:“你知道鹿行吟去哪儿了吗?我s市来的,是他的……朋友,联系不上他。”
“我也不知道哇,我也是现在才回家。”小孩拿出手机翻了翻,咕哝着,“我妈不让我跟他玩……说他高中都不念了,现在又是有钱人,肯定把我忘了……你会骑摩托车吗?骑摩托车回去就很快。”
顾放为说:“我会,但是你上哪儿给我搞辆摩托车?”
“随便喊户人借我就行,明天开回来,带一袋米当油钱,也可以先赊着。”小孩很熟练,往旁边认识的夜市店老板处喊了一嗓子:“老板儿——借我和我哥车子一晚上哈,明天给开你回来咯。太晚了没得车回去。”
老板声音懒洋洋的:“莫给老子搞翻车,黑灯瞎火的年轻人骑慢点,喏,钥匙在这。”
顾放为的手机再次亮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说:“等一下。”
是鹿行吟。
“喂?”他接通了电话。
“喂,哥哥。”鹿行吟那边声音听起来有些累,嗓子也还是哑的,“刚在车上,没信号。”
“没信号,短信也不回一个?”顾放为看了一眼时间,语气平静,“你在哪儿呢?”
“我在s市火车站,刚从家里回来。”鹿行吟说。
顾放为:“…………”
他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火车站口,沉默了一会儿。
“你知道你金秋营报名错过了吗?”顾放为的口吻有些硬邦邦的,“为什么又来?不接电话也不回短信,让你领资料你也没——”
“嗯,我知道。”鹿行吟轻轻打断他的的话。
顾放为深吸一口气,放软声音,“烧好了没?”
“……”鹿行吟那边也反应了几秒钟,随后说,“好了。”
“奶奶,没事吗?”顾放为问道。
鹿行吟沉默了。
“奶奶,不在了。我这几天在忙这件事。”少年人沙哑的声音中,似乎还能窥见崩溃和绝望的余韵,让整个人心都揪了起来。“申诉的事,谢谢你。”
顾放为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哥哥,我想了很久,要跟你说一件事情,我是认真的。”鹿行吟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也没什么不懂,只剩下疲惫,“你是对的,我让你失望了。你离我太远了,我也不打算继续留在霍家了,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