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大手故作熟捻地攀上杨原野的肩,幸灾乐祸地说:“哥们儿,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这位可是楚总的人,快,还不给人家擦擦?”
周遭的目光都聚了来。
只见杨原野轻微蹙了蹙眉,带着标准的侍者微笑,点点头说:“好的。”
他旋即蹲下身子,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易卿尘的脚边,托盘上的白色餐巾已被红酒染污。
杨原野没有犹豫,解开衬衣袖口的两颗扣子,拉起一截洁白的衬衫袖子,去擦易卿尘鞋上的酒渍。
隔着高级柔软的麂皮面料,易卿尘能感觉到杨原野一下一下擦拭的力道。
他完全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杨原野蹲着给自己擦鞋,这怎么可能?
几年前的杨原野还是京北有名的阔少,父亲是鼎鑫集团董事长杨金波,母亲是红极一时的情歌皇后汪曼姿。
不同于一些草包富二代,杨原野是京北大学临床医学系高材生,头脑好得要命,妥妥的天之骄子,一出生就在罗马市中心。
痞帅痞帅的外型,极富攻击性的浓颜,浑身的风流劲儿。那些追捧者们,青春少艾,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喂给他。
不像别的学生那般书卷气,杨原野成日背着他的马丁吉他,穿一件带铆钉的黑皮衣,跨上价值七十多万黑红相间的杜卡迪摩托,轰隆隆地穿梭在风里,叛逆桀骜,对着世界竖中指,游戏这人间。
升大四那年暑假,杨少爷走进“弄潮音乐工作室”,准备写歌发专辑。在一众音乐制作人中,他独独选中了那个立在角落、白衣猎猎的易卿尘。
彼时,杨原野是天上星,易卿尘是脚下泥。
易卿尘还记得,当年只有十九岁的杨原野是何等的桀骜飞扬。
记忆中总有这样一幅画面,那是杨原野站在丞相胡同,扬了扬下巴,冲着他喊道:“易卿尘!我鞋带儿开了,过来给我系上!”说着,双手撑住身后的矮墙,噌地跳坐上去,漫不经心地开始晃荡他那两条比命还长的大长腿。脚上的球鞋是昨天刚加价买的限量版,一万八千块一双,相当于易卿尘半年的工资。
“喂,我又不是你保姆。”易卿尘仰头看着他,“再说,我怎么也虚长你三岁,老师没教过你尊老爱幼吗?”
杨原野漫不经心地一咧嘴:“哥,我这不是在给你机会‘爱幼’嘛,别不领情。”
说着,杨原野一只脚伸过来,差点踹到他40块一件的佐丹奴白色t恤。
“行,少爷说得对。”
易卿尘压着火气,低眉顺目地给他系鞋带,杨原野则仰着脑袋望天儿,口中哼着自己刚瞎编的歌。
那些画面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曾经不可一世的少爷如今正半跪在地上给他擦鞋。
大脑轰地一下炸开,易卿尘猛地站起身,慌乱地喊了一声:“够了。”
音调有些高,周围人群一下子安静了,大都疑惑地盯着他。
杨原野手上擦鞋的动作停了,身子半跪着,却没抬头分一束目光给他。
楚言见状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小尘?”
他一时像被夺了舍,说不出话。
见易卿尘紧抿着唇线,楚言起身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先坐下,一边对着杨原野说:“没事儿了,都是不小心的,我们不会计较,你先下去吧。”
杨原野的目光似乎在楚言的手上停了一瞬,又很快收回视线——那双手正轻轻拍着易卿尘的肩膀,温柔地体恤安抚。
司徒寒远远瞧见这边出了点儿状况,隔着半张桌子说道:“楚总,别和这种人一般计较。”
声音雄浑,却异常刺耳。
杨原野面无表情,捡起地上的托盘和酒具,直起脊梁,平静地说了句“抱歉”,转身便走了。
“这怎么回事儿啊?”某个老板冲着金少打听八卦。
“你们不知道吧,他就是杨金波的儿子。”金少爷答道。
“杨金波?鼎鑫的杨金波?……”
金少爷眉飞色舞:“就是鼎鑫的杨金波,不过现在可是失信名单上的老赖了!老杨变老赖。我听说他躲到美国去了,还以为他们全家都跟去了,没想到,竟然留个儿子在这儿还债,太好笑了。”
桌上一位女士唏嘘道:“他儿子居然在这儿当服务员,我听说这位鼎新太子爷曾经在二代圈里很受追捧的,他妈就是大歌星汪曼姿,怪不得他生得这么帅,唉,可惜……”
邻座撇嘴道:“你可怜他干嘛?他老子赚钱他跟着享清福的时候,怎么算?”
“也是,啧啧。”
人们在这儿高人一等地议论着别人家的落魄,评判别人的失意。
易卿尘脑子嗡嗡作响——老赖?杨家破产了?什么时候的事?这怎么可能……
慢慢地,易卿尘耳中空然一片,什么都听不见,只看见人群在拉扯口型。血色从他的脸上一点一点地褪去。
“……小尘?小尘!”楚言用食指关节连续地敲了敲易卿尘面前的桌面。
易卿尘惊慌地抬头,对上楚言关切的目光。
“骆太太在问你话呢。”楚言提醒道。
“……”
他心绪难平,顾不上骆太太:“唔,不好意思,我要去一下洗手间,先失陪了。”易卿尘没敢看楚言的反应,起身迈步快速走出了宴会厅。
回京北第一天就撞见杨原野,这完全出乎易卿尘的预料。
他逃了这些年,就是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他自以为已经把那个人从人生里擦除了。没想到重逢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这样戏剧性,而他甚至不确定杨原野是不是还认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