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后,病房的门被再次打开,姚问感觉到身边突然带起一阵风,陆沿瓷两步并作三步扶住了白任栩,白任栩眼前发晕,他晃了晃,对扶住他的人说,“低血糖。”
陆沿瓷立马从护工服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剥了糖纸喂到人嘴里。整个动作快到姚问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白任栩不爱吃饭,陆沿瓷陪护的时候为这件事无奈了很久。他一天几乎只吃一碗米饭,早上低血糖更是常有的事,从第一次发现后陆沿瓷的护工服口袋里就会常备着几颗糖。
舌尖尝出甜味,等奶糖在嘴里完全化开白任栩才从眩晕中缓过来。他看清了扶着他的人,这时才发现自己一只手抵在对方胸前,而对方一只手绕过后背扶着他的肩膀,这个姿势让他几乎半靠在人怀里。
察觉到这一点的白任栩身体开始变得僵硬,陆沿瓷微微松开手,“怎么了?我弄疼你了吗?”
白任栩摇头,他朝旁边退了一步,没有抬起头看着人的勇气,“谢谢陆先生。”他借口自己要去洗手间,无视身后姚问疑惑的眼神,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盥洗室里传来水龙头的流水声,那声音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洗手池争相湍急的水里染上几滴红,陆沿瓷冲进来关上水龙头,抓住白任栩的手腕,“别洗了。”
那双白净的手上流下水珠,指甲边缘都搓破了皮,血渗进指甲缝里,将藕粉色的指肉染成暗红,看起来都有些血肉模糊了。
陆沿瓷牵着人出来,他去休息室拿来碘伏和药酒,一言不发地给人上好药,收拾好东西,他说,“可以回去了,白医生。”
房间里没开灯,刚刚陆沿瓷是借着窗外的光给人上的药,这会儿天暗下来,白任栩坐在病床上,他背靠着夜色,看不清淹没在黑暗里的人的神情。
他们之间总有一方隐藏在黑暗中,身形模糊成漫长到看不到尽头的沉默。其实陆沿瓷每次都做到了,在自己允许他靠近之前,他一直缄默,一直等待。就连那首诗也是在他的默许之下念出来的。
有那么一刻,白任栩忽然很想对站在黑夜里的陆沿瓷说些什么,就像刚刚在701门口,陆沿瓷轻而易举就能平息他的不安时,他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的。
但他一次都没有开过口。
他不停的对陆沿瓷展现出抗拒,甚至是隐晦的表达厌恶,他有意让陆沿瓷看到自己发病一般地清洗与他接触过的手,故意让对方看见自己扔了他送的花,面前这个人却统统照盘全收。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没有失望。
陆沿瓷只是从一而终的保持着耐心与关切,他似乎并不懂得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同一个人伤害是会疼的,他还是带着一颗干净的,真诚的心来认识白任栩。可陆沿瓷难道真的没有感觉吗?
白炽灯亮起,仿佛也预兆着一块幕布被人掀开,陆沿瓷站在门口,第一次在对话时没有看他,他从不主动逃避自己的视线。
“姚医生来了。”
从那之后的整整一个月,陆沿瓷都没再见过白任栩。
除去晚上值夜班,他白天也会抽出时间去看蔺寻,给她读没读完的故事书,教她写字算数,蔺寻学东西很快,所以不存在厌学之类的情况。
陆沿瓷几乎什么都有涉猎,所以会给蔺寻讲很多他听说过或遇到过的故事,蔺寻听的很入迷,在她眼里陆沿瓷描述的简直像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有战争,有杀戮,有南城看不到的雪,也有康山见不到的海。
蔺寻坐在病床上,吃护士切好的小兔子苹果,甘甜的汁水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流。她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自从上次医生说她营养不良后,姚问和护士们就格外注重小孩的饮食:一日三餐必须吃够,蔬菜水果可以挑食但不能不吃,肉类更是严格把控到吃什么肉、肥的瘦的、一次吃多少。
女孩的身体还是太瘦,睡眠也不太好,听护工说蔺寻晚上总做噩梦,每次哭着醒来后就睡不着了。对此姚问尝试过做心理疏导,但蔺寻很抗拒谈论与噩梦有关的内容,每次都哭着脸从诊疗室出来。
姚问实在没辙,给白任栩打电话过去,得到对方月底就回来的回复后才宽了心。说完正事他又不着边际地跟人扯了些,诊疗室的花死了几朵,茸茸最近又拉肚子,说到最后对面似乎不耐烦了,惹的姚问笑起来,连声说“错了错了”。
姚问和白任栩说话时总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和温柔,陆沿瓷想。这个时候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对白任栩时的温柔比姚问只多不少,直到他发现自己是生出了一种名为羡慕的情绪时,他才模糊意识到了什么。
陆沿瓷就是那种什么都拥有的孩子,爱、家人、朋友、健康、自由、理想、名利……所以他对“羡慕”这种东西很陌生,好像他想拥有的从来都可以实现,无论那是什么。
这也成了他只是“模糊”意识到什么的原因之一。他做事向来足够高效,但面对一些特殊的事时他又会变得极其慎重。他需要时间和论据去辨别,去判断,去决定。
在此之前,他会让一切事情回到正确的轨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