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上看,八米外的水面似乎是伸手可及的距离,头顶有阳光细碎的亮斑,绵绵一片,辉煌耀眼。忽然有瞬间的惶惑,似乎曾在梦中见过如此景象,真切而熟悉。
浮到水面,苏安宜摘下面镜,觉得鼻腔里有温热的液体流淌出来。开船的帕昆盯着她,一脸错愕,大叫一声:“你没事吧?”。她一抹,手上都是血,和海水混在一起,红红一片,洗净再抹,仍然有血水涌出来。心中有片刻惊恐,抬头看见乔,他望过来,面色平静,不发一语。
苏安宜反而放心下来。“没关系。”她回到船上,泼着海水洗脸,笑问,“现在看起来还恐怖么?”
帕昆拍拍胸口:“好多了,刚才满脸是血,吓坏我了。”
苏安宜指指乔:“他没吓坏,就说明没有问题。”
“啊。”乔点头,“鼻窦破了,不是什么大问题。以后平衡压力会更容易一些,我早年也遇到过类似情况,没有什么可担心。有人大呼小叫,以为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让人反感。”
“你说过,在险境中同伴会互相救助,我们要彼此信任。”苏安宜道,“因为刚才你很镇定,所以我相信没有大碍。”
“难道你不觉得,同伴也是最有可能置你于险境的人?”乔反问。
苏安宜没想到他如此刻薄记仇,哼了一声,坐到船头去不再理他。
“把脖子也洗干净。”乔用水泼她,“小心引来鲨鱼。”
苏安宜知道是玩笑话,回头瞪他,乔并不理会。他收好装备,从帕昆那里要了一支烟,淡淡地问:“你感冒没有好,是么?”
苏安宜点头。
“以后不要逞强,不要赌气。”乔望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我们是同伴,不是敌人。”
有时乔看起来很冷漠,但他并不是真的刻薄。
苏安宜想起乌泰的话,回给他一个释然的微笑。
傍晚时分,乔提着面镜出门,苏安宜起身追上:“又要去潜么?不是说一天只练习两次?”
“浮潜,去么?”
她点头:“好啊,我正想练习徒手潜水。”
“不要信乔,他才不是去游泳。”乌泰抱着臂,笑道,“海獭先生,我记得你没有带它来。”
乔提过依墙而立的黑色皮革长袋:“刚从村里借来的,不只我吃鱼。”
“鱼枪?”安宜低声问。
乔挑眉:“还要去?怕血?”
她最受不得激将,换了泳装小跑跟上。
走到沙滩尽头,翻过一片嶙峋的岩石,嵌着贝类的空壳,外缘锐利刺脚,苏安宜不由放缓脚步。乔如履平地,将鱼枪取出,自岩石边缘优雅地跃入海中。苏安宜急急穿好蛙蹼入水时,他在水下已然停了一两分钟,仍持枪凝神,稳稳浮在距海底一两米处。
苏安宜尝试下潜,不过四五米,闭气片刻便觉胸闷,于是心生恐惧,踢着蛙蹼游到水面。乔也不理会,任她在水面附近手忙脚乱,浮浮沉沉。他下潜两次,便射到一条石斑,用随身带的铁丝穿好,交到苏安宜手中。石斑鳃下的血管被乔掐断,翻着肚皮浮到水面,尚有血水流出。
苏安宜蹙眉,踩着水,问:“为什么你潜得那么久?”
“啊,我是海獭。”
“我总是憋不住气。”
“你太关注自己的呼吸,而且不习惯忍耐。”乔说,“总是急于回到水面。”
“我再试一次,和你比比。”
乔不屑地哼了一声,吐口气,缓缓沉入水下。
苏安宜深吸气,游到两米深处,和他面对面。时间漫长如同静止,她胸口发闷,忍不住向上游去,脚踝却被乔紧紧抓住。细碎的波纹就在头顶,伸直手臂,指尖已经露出水面,而双脚动弹不得,空气仅在咫尺却不能呼吸。苏安宜心中慌乱,拼命踢腿。乔捉住她的手腕向下拉,让她与自己平视,示意从嘴中缓缓吐气。
苏安宜肺叶都要憋炸,又挣扎两下,更加胸闷气短,剧烈摇头,示意自己做不来。乔一松手,她便窜到海面,呼吸急促,甚至灌了一口水。
“你差点杀了我!”她不住咳嗽。
“如果我不抓住你,半分钟前你就回到水上。”乔不以为然,“如果你不乱踢,或许还能再多停留一会儿。”
回到店里,乌泰问:“去了这么久,才打到一条鱼,是漂亮女孩让海獭先生分心了么?”
“他险些淹死我!”苏安宜强烈控诉。
嫌犯耸肩:“是谁要和我比试?”拎着石斑去厨房冲洗。
乌泰摇头:“现在这岛上,恐怕再没人比得过乔。”
苏安宜听出弦外之音,问:“那以前?”
“啊,以前,是有人……那是很久以前了。”乌泰拍她肩膀,“快去冲凉,来吃晚饭。”
想起水下的窒息感,苏安宜惊魂未定。转过厨房,乔正在清理石斑,干净利落,她不觉停下脚步。
乔扬手:“你要来洗鱼么?”
苏安宜侧头:“以后潜水时,你不会也拉住我的蛙蹼吧?”
“没有意义,你嘴里有呼吸器。”
“如果你从身后关上我的气阀呢?”
乔冷哼:“你要学作潜水员,还是学作杀手?”
“哦。”她若无其事转身,“今天被吓到而已。”
苏安宜明白,像她这样的菜鸟,被人关了气阀,拉住身体,所有挣扎都是徒劳,唯有束手待毙。身上再多系两块铅,片刻便会坠到几百米深的海底峭壁下,永不见天日。
她想问乔,换了他能否逃脱,又觉得矫健如他,根本不会给人这样的机会。这问题太过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