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跌入深凉海水的那一刻,风击浪碎,咸涩的海水倒灌入鼻腔,冲压之下耳膜如被撕裂,剧痛横袭,直入心肺。仿若有一只无形的手将时间拉长成丝,使得这莫大的痛楚变得更加难以经受。
刺骨的寒意令神志战栗着飞出了身体躯壳。
瞳膜被冷暗的海水压挤着,可她却于无边暗色中看见了高耸薄云的擎梁山脊。
终年积雪的主峰沙刻陡,于阳光之下熠熠刺目,壮美无垠。
澜州北部海拔三千尺的高山,陡峭的海岸线一眼望不见尽头,擎梁半岛上茂密的阔叶林中居住着她血脉相连的亲族们。
劲风托举着她轻盈的身骨,她奋力地振翅向东飞,向东飞,飞过去……就是她的家乡。
然而却有一人深沉的声音于脑海中炸响:你的家乡,仅是那里吗?与你血脉相连的人,仅是那些人吗?
是吗?是吗……?
鼻间忽然涌入芬芳,那是草原上带着朝露的野花香气,熟悉得令人愀然心痛。
高大的骏马,粗壮的男人手臂,坚实宽厚的胸膛……是她明明可以倚靠、却从来都不敢放任自己纵情倚靠的怀抱。
那些浓藏在心头的爱,每一分,都由鲜血拧绞而成。
婴儿的奶香,细软的指头,蹒跚学步的幼小身影,第一声用蛮语叫出口的“母亲”,美丽清澈如星湖的双眼,骑着小母驹在草原上轻驰的快乐身姿……
是她难忍别离的骨与肉!
……
海水浸压着心脏,肺叶颤抖着,脊骨滚过一阵剧痛,眼前再度回复为一片黑暗。
飞出她身体躯壳的神志于空中浮荡着,冷冷打瞰这溺于海水中的女人。
她是一个女儿、是一个妻子、是一位母亲、是一名战士……这半生匆匆而过,她能对得起哪一个身份?天地浩瀚,九州偌大,谁又能深解她的矛盾、痛苦、与真心?
她似乎从未如此刻这般疲累过,又似乎从未如此刻这般解脱过。
意识弥留之际,忆起的竟是战火连天的灭云关外的那一棵苍天古木。
泪涌入海。
海水包卷着她,逐渐沉下去。
……
夜色中,一道身影纵跃入海。
沉凉的海水被一股坚实的力量破开,她的腰肢被粗壮的臂膀紧紧揽住,整个人被艰难地托送上海面。
已经昏迷的她并不能听见楼船上的骇然惊呼声。
“主君!”
“主君!”
纷杂人声之中,乌赫曼果厉地大喝道:“船首下锚!”
绳子被士兵应声割断,两只各重八百斤的铁锚破浪沉入海水中。楼船随浪巍巍前移,将锚链与船身拉出一道锋锐的斜角,而后缓缓止泊于海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