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稳婆点点头,她被谢林安这番话说得心动,一想到自己都年过半百了,反正也没多少年好活。她可不想继续窝囊下去,于是咬咬牙,道:“你就说,该怎么帮我吧!”
谢林安把夏知秋推出来:“这位可是吉祥镇的七品知县大人,你若有冤屈,速速和她道出,她会为你做主的。”
夏知秋听到谢林安要她和开过荆州书院还出过尚书令的琅琊王家叫板,顿时吓得花枝乱颤,指着谢林安,咬牙切齿地道:“你出卖我!”
谢林安瞪她一眼,从善如流地道:“不是你说,要当个公正廉洁的好官吗?”
夏知秋缩了缩脖子:“那也得是活着的好官啊!哪有这样撞火铳口上、揭人丑闻的?我还不得被王家撕了啊!”
“呵,你不做也行,这梁家可是一笔糊涂账,恐怕就没办法翻案了啊。即便梁二爷没有杀他大哥,一个杀兄的嫌疑名头压下来,他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夏知秋一想到梁二爷那双吃点鱼丸就能闪闪发光的眼睛,也不忍他那双清亮的眼睛蒙尘。她自然是知道那种被人冤枉的滋味,她苦恼极了,深吸好几口气,给自己壮胆。
“好吧!怕了你了!”她和谢林安说完这句,又给赵稳婆出示了手上的官印,道,“本官为你做主,你只管说吧,我会想办法帮你,给你撑腰的!”
赵稳婆见了那官印,喜不自胜,急忙下跪:“民妇见过青天大老爷,求大老爷为民妇做主啊!”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个儿居然福气这般好,遇到大官了!她原先躲藏,不敢报官也是怕那王家大小姐手眼通天,能和官家勾结,治她的罪。
赵稳婆不过是明如草芥的升斗小民,哪敢和官家斗?还不如老老实实归隐了去,这般比较保险。
谢林安没什么正义骨,他要帮赵稳婆,是有自己企图的。
于是,他慢条斯理地道:“帮你可以,但你也得知晓我们的目的。若是我们帮你搞定了王家,你没了后顾之忧,不必受粱大夫人要挟。那你就要作为人证,证实这一份口供,随我们去吉祥镇给粱大夫人定罪。”
好个谢林安,他这是逼人上绝路啊!不是招惹王家,就是招惹梁家,那是把赵稳婆架在火上慢悠悠地炙烤。
夏知秋讪讪一笑,为赵稳婆捏了一把汗。
赵稳婆想着,若是她不求助夏知秋,谢林安一怒之下也可能抖出她的行踪,还不如先把王家那个大小姐搞下台,梁家的冤孽就走一步看一步了。况且,她被一个小丫头拿捏,逃了这么多年,心里也不是一点怨气都没有。
王家那个怪物手握权势后想毁了她,她此前没有招架之力,认打认罚。如今她能借着夏知秋这场东风反击了,为何不给王家大小姐一个措手不及?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咬人呢!她也要让王家大小姐疼上一疼!
赵稳婆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连连给夏知秋磕头:“只要大人能为民妇做主,民妇愿为大人效劳,今后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夏知秋急忙扶起赵稳婆,她原本不想深究王家大小姐的事,可如今得了机缘,那听一听这些令她好奇的事,也是好的。
夏知秋把无名女尸手腕上的手链递给了赵稳婆,后者摩挲那串刻了“赵”字的链珠子,神情恍惚地讲起了封尘已久的过往。
“吱呀”一声,藏匿秘密的魔盒,此时终于被打开了……
三十多年前,赵稳婆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她在青城经营一家名叫“鸾记”的皮影戏班子,在当地名声很响。
她的事业顺利,情路却坎坷。
赵稳婆的丈夫在和她成亲后一年,留下怀有身孕的她,跟着小情人跑了。
赵稳婆也想不通,夫君若是强硬一点,提出要纳妾,她或许也会答应。那么他为什么还非要收拾包袱和情人私奔呢?就是想要撇下她吗?
赵稳婆想起了她的夫君在家常说的那句话:“我要是有你这般能干,我成日里还跑出去喝什么酒。你知道外头的人都是怎么说我的吗?说我游手好闲,是被媳妇养在家里的。”
说完,他又接着酒疯在屋内撒泼。一地狼藉,都是赵稳婆收拾的。
赵稳婆也不明白,她这样累死累活赚钱养家,难道还不够好吗?若是夫君真的有心,也出门找个事做不就好了?
他不过是为自己游手好闲的窝囊样子扯一块遮羞布罢了,从而也把之后私会小情人的事归咎于赵稳婆。她的夫君一直渣得明明白白,令人叹服。
赵稳婆记得当初她一个人怀着孩子,若不是有隔壁家烧鸡店的小姐妹帮衬,恐怕产子艰难。她费劲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还没来得及长大成人就早夭了。
她痛不欲生,想哭却不知哭给谁看,她不想娘家人担心,也不想让人看笑话。她把嫡亲弟弟让人带来的红枣当归等物存好了,坐在房里发呆。她的弟弟待她好,孩子早夭,他担心她会伤怀,折腾身体,还专门让人买些女子进补的东西送到家中来。
赵稳婆还有亲人,她不是一无所有的。孩子没了,就当她没缘分吧,不必介怀。
她把隔壁姐妹送给孩子的镯子放到匣子中,把这些往事都锁入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又当回了那个雷厉风行的“鸾记”赵老板。
赵稳婆回忆捡到养女的那天,可能是夏天,也可能是秋天,甚至是寒风凛冽的初冬。
她记不清楚了。
她只记得,那天是她孩子的忌日,由于是早夭的孩子,不能立碑,怕他命短福薄,反倒被那碑文压住游离的魂魄,不好投胎。于是她只是将他埋在后山的桂花树下,还摆了个小小的牌位。
每到这天,她就会去后山给孩子送点瓜果糕点,再给他点一盏长明灯。若是他怕黑了,没准也可以沿途回家。
赵稳婆不信鬼神,此刻却渴望有鬼神,这样一来,她或许还能再见孩子一面。
她失魂落魄地想着,脚下虚浮,一路走得踉跄,险些跌跤。她觉得自个儿不会受伤的,这是她孩子的地盘,会有小鬼庇佑她的。
赵稳婆浑浑噩噩地朝前走,突然见到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小小身影。
她有一瞬间迷茫,随即狂喜,拎着裙摆飞奔而去。
在孩子忌日出现的人,不是她的孩子又是什么呢?
赵稳婆热泪盈眶,回忆起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赵稳婆上前拥住了那个孩子,抚摸她被水浸湿了的身子,感受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体。
她有滚烫的体温,她不是赵稳婆的孩子。
赵稳婆失望地想。
不过,能在今天相会,应当是有缘的。
赵稳婆陪她在河边站了一个时辰,问孩子话,父母在哪里,孩子似乎受到了惊吓,一句话都不肯说。
赵稳婆眼尖地发现孩子身上被溅上的斑驳血迹,不免猜测她此前经历了什么,许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吧,所以将她遗弃了。等不到她的父母了,赵稳婆自私地将孩子带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