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主持人又道:“言小姐,这《香夭》是男女对唱,你只有一个人吗?”
《香夭》是《帝女花》的终场,讲的是长平公主与驸马周世显相遇之后,不愿向清帝屈服,为了求清帝善葬父亲崇祯皇帝,两人在清宫前连理树下重相交拜,双双自杀殉国的故事。
余飞要唱的这一段,便是长平公主和驸马周世显在自杀之前的互诉衷肠。
余飞忽然有些头疼,她的确没想过这个问题,过去她都是一个人从头到尾唱下来,没想过这么多。但在这个场合正式来唱,一人分饰两角似乎有些奇怪?
主持人见她为难,便知她没有搭档,说:“看来言小姐只有一个人,那要不咱们在场中再找一位朋友与她合唱?有没有哪位朋友
自告奋勇——”
茶座里面的人都扭头观望,然而没有人举手,倒是刚才那位老者高高抬起手来:“我!我!”茶客们都哈哈大笑,说:“好!小公主配上老驸马!”
余飞也有些觉得不合适,倒不是她嫌弃这位老者,只是这戏里面,有公主与驸马合卺交杯、相依相偎的桥段,难免不眉来眼去,肌肤相接。让她对着这位手舞足蹈的老者入戏,这么悲戚戚惨恻恻的一出生离死别,只怕被她唱成欢喜冤家版的《醉打金枝》。
正左右为难间,余飞听见白翡丽说:“你要不介意的话,我来陪你唱。”
他说,我来陪你唱。
余飞确信自己没听错,呆呆地说了声:“啊?你会唱?”
白翡丽说:“会一点,可能没他唱得好。”他望了一眼那个老者。
“哈?”
“但我不会跳来跳去的。”白翡丽说。
余飞想,很好,那不用多想了。“那就你吧。”她说。她觉得既然白翡丽是Y市人,这首曲子的传唱又那么广,他会唱两句也不奇怪,起码调子错不了了。
言佩珊很高兴,金童玉女嘛这是。
余飞和白翡丽一同上台去。底下的茶客们更兴奋了:“两个这么年轻的后生仔!”“会唱吗?会唱成流行歌曲吧?”“这靓女身材真是好啊。”“靓仔也不差嘛,瞧瞧那脸蛋儿,好到极啊!”“看看人就行了,戏就算了吧。”
《香夭》这出戏是经典中的经典,荣华酒
家甚至备有现成的剧本发给他们两个。余飞略略扫了一眼戏词,便放在了一边,白翡丽也搁在了一旁。
余飞低声问他:“你记得住?”
白翡丽说:“记不住了我就念数字。”他斜斜看了台下观众一眼,“今晚将近一半是外地人,听不懂。”
余飞:“……”
戏台旁的十手棚面乐队在调弦试音,余飞又问白翡丽:“你知道从哪里开始唱吗?”
白翡丽说:“凭感觉吧。”
余飞:“……”
余飞说:“那你总唱过KTV吧?”
白翡丽:“唱过。”
余飞说:“每次该你唱的时候,我给你打三下节拍,你就当是那三个点,节拍打完了就开始唱,好吗?”
白翡丽老实道:“好。”
余飞觉得这表演是要砸。
有可能成为她职业生涯中最失败的一次。
不过她还是乐观地想:换个人,或许更糟呢。刚才那个老者,虽然知道从哪里开始唱,但和乐队就没合过拍。
那边乐队准备就绪,掌板乐师向他们点了一点头。
余飞要唱的这一段《香夭》,由两人的四句念白开场。
第一句,便是长平公主看着宫殿前的连理树,思及旧日,她和对面的驸马就是在此处共誓山盟。那时候是金枝玉叶,锦绣良缘,如今却已是山河破碎,零落栖迟。
此情此景,公主便凄凄长叹一声:“倚殿阴森奇树双。”
余飞等了半晌,整个场子都静悄悄的,也不闻白翡丽启口出声。她奇怪
地望向白翡丽,只见他也正一脸奇怪地看着她。
哎呀。余飞顿时反应过来。她唱老生唱惯了,习惯性的就觉得是自己唱男角,等着白翡丽先唱。
然而,难道要让白翡丽唱长平公主不成?
余飞到底是专业的,心念遽动之间,已经把角色心态转换了过来。运了气,微捏了嗓子,念道:
“倚殿阴森——奇(ki)——树双。”
余飞一字一字,字正腔圆,摒弃了京剧念白中的“湖广音、中州韵”,换做了标标准准的正统广府白话。凄婉顿挫,纡徐有情。光这一句,就让台下那些痴迷于粤剧的票友和行家们,突然坐正了身子,神情都肃正起来。
“双”字语音一落,紧随一声板响,大锣“咣”的一声。余飞心中稍有担心,望向白翡丽,但见他双目平视前方,只手微抬,启口念道:
“明珠(ju)——万(man)颗(kuo)映—花(fa)黄(wong)。”
底下茶座中有人频频点头。
白翡丽的本音如清磐,清,而且明,沉而不浑,湛而不浮。但他的念白,较他平时要低沉宽厚一些,显而易见有着刻意的控制。
余飞一听他的腔调和节奏便知有底子,是入过门的,不由得暗暗惊讶,替他悬着的那颗心也稍定了下来。在那板、锣声后,余飞紧接着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