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溯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很奇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这你要问白先生。”
因为主公也不知道,这一条的意义在哪里。
白未晞闻言道:“为了给这些人日后一条路啊。世上不可能总是战时,待到四海升平时,这些士卒要么马放南山回家种地,要想继续当官,不得识文断字?”
游洄讷讷道:“若是军官愿意在战争之后回家种地呢?”
游洄指指自己:“譬如末将,末将就想在战事结束后回家种地,不想读书。”
白未晞看了他一眼:“不行。”
游洄差点跳脚:“为什么不行?末将又不是不识文断字,末将也熟读兵书,《李牧列传》末将也读了很多很多遍,为什么还要读书?更何况,先生,你看看,你要求我们学是的什么?”
游洄指着《安平二年雍国新军改制考》中的那一条说:“《雍国士卒必行守则》?什么玩意?”
白未晞淡淡道:“告诉士卒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军纪传达不就行了?谁若敢犯,立斩不饶,多简单的事。白先生,何必将这么简单的事搞的这么复杂呢?”
然而不论游洄怎么说,白未晞都不曾松口,甚至还对游洄说:“《雍国士卒必行守则》只是最简单的东西,日后士卒还要学习别的,而《雍国士卒必行守则》只是‘入伍考试’,入伍三月之内,无法默写《雍国士卒必行守则》的,要遣返原籍,不得入伍。”
游洄:“……”
游洄小声道:“有必要吗?”
白未晞却道:“有必要。军纪?恕在下说句不好听的,在多少将军眼里,军纪有什么用?雍国的军纪明令禁止骚扰黔首吧?可是雍国的士兵在攻占司州,荆北的时候,都做到吗?”
游洄顿时闭嘴了。
因为白未晞说得对。
当初凉州军进入司州,荆北之后,确实发生了好几起士兵抢夺黔首财物的事,而且这样的事非常多,多到游溯甚至没有办法挨个处理,最终只能将抢劫的轻轻放过,着重杀了几个奸淫妇女,屠杀黔首的典型来杀鸡儆猴。
没办法,不是所有军队的军纪都像凉州铁骑一样好。凉州铁骑都是六郡良家子出身,先祖早年跟随几代帝王出征西域,家家户户都是中产,胯下一匹马都是不知道多少户穷人家的资产加到一起才能买下来的。
不差钱的凉州铁骑更注重名声,指望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封侯拜相,最起码当个校尉之类的小军官当当,谁愿意为了蝇头小利赔上自己的前途?
但一支军队中怎么可能只有骑兵没有步卒?相反,步卒才是一支军队的绝大多数。
但是凉州多和游牧民族西羌打交道,因此注重骑兵不注重步卒,步卒就是辅助军队,历代雍王并不注重步卒的训练,甚至在此次雍王麟掀起的攻占司州,荆北的战争中,凉州的步卒都是临时征召的。
临时征召能征召出什么有素质的兵来?那些凉州步卒到了战场上军纪简直混乱的一批,让游溯在得到司州后立刻就解散了这批步卒,不想自己看着闹心。
在司州境内发生的多起凉州军烧杀抢掠的事件,让无数司州人都认为此次来的雍王和其他的诸侯没什么区别。
所以,现在白未晞要改变这种情况。
白未晞道:“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打败敌人还是开疆拓土?都不是,是为国取利。”
“而在当下,为国取利就是要让打下的地盘在最短的时间内变成自己的,否则打下来的地盘只会变成拖后腿的存在。”
“而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消化掉打下来的土地?那当然是在攻伐时尽可能少地骚扰黔首。黔首不被骚扰,就不会对雍国产生敌意;雍国保证他们的利益,他们就会自发地成为雍国的子民,以雍国的利益为自己的利益。”
“相反,若是军队对黔首烧杀抢掠,那么军队就是侵略军,是黔首的敌人,黔首就会奋起反抗,将侵略自己的人赶走。”
“这么简单的道理,诸位不会不明白吧?”
这确实是个浅显易懂的道理,并且这个道理的现实曾在这些年里无数次在无数个地方轮番上演。吏治清明的诸侯王就活得长,只知道搜刮黔首的诸侯王便死得快,这甚至是摆在他们面前血淋淋的现实,不用白未晞多说。
因此这项提议也被通过了。
最终,游溯让游洄去管理剩下的凉州铁骑,又让桑丘负责募兵事宜,要求桑丘训练出一支可用的司州武卒来。
当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明兴殿的后殿内又只剩下了游溯和白未晞两个人。
游溯对白未晞笑道:“今日辛苦先生。”
白未晞摇头:“这本就是臣应该做的,不过如今臣有一个问题,还请主公解答?”
“世上还有白先生不知道的事情?”游溯笑了,“什么?”
白未晞直视游溯的双眼,十分认真地问:“主公究竟为什么要在三省的基础上设立内阁?主公要制衡的究竟是什么?”
游溯嘴角的笑容逐渐收敛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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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何有
游溯要制衡的究竟是什么?
这可真是一个好问题。
游溯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白未晞的话,而是反问:“孤也有一个问题还没来得及问先生——”
游溯抬眼看着白未晞,一字一顿地说:“先生是不是也有什么事情忘记告诉孤了?”
话语中隐隐带着几分质问,尖锐得像是想划开白未晞的肌肤,看看这人的心究竟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