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好奇地朝那张脸看去,想看看是哪个跑船的居然用这么高雅讲究的香。
可是出乎意料的,当他看清那张脸时,方才在脑中出现的什么端方公子,如玉少年的样子顷刻不见。
失望明明白白地写在他脸上。就算甲板昏暗,但依然能看清他身下抱住的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那是一张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好的脸。眼窝深陷,面色灰暗,鼻翼两侧两道深长的沟纹盛满了生活的不易和委屈。
莽汉旋即嫌弃地松开来,摇晃着站起来。“赶紧去他娘给爷倒杯茶来。”
被拽倒的那个人没有说话,拍了拍身上的灰棉夹袍,站直身体,朝船舷外黑茫茫的江面看了看,对莽汉道,“甲板上风大,看天色怕是要下雨了。要是不嫌弃,小的屋子里煮了管晕船的药茶,可以让大人好受些。”
黑压压的云将天色笼得像一个倒扣的大锅盖,闻言莽汉鼻子里闷嗯了一声,在甲板上吐得胃都空了,若此时能有间暖和和的屋子,能喝口暖和的茶,的确会舒畅许多。
“请大人随小的来。”
这艘船已经不少年头了,甲板上的木头已经露出年深日久深深浅浅的刻痕。莽汉跟在后头,看着前面那道颀长的背影,戏文里那种泠泠如玉光风霁月的脸就又浮现出来了。
真是奇怪。
“你叫什么?”
“暮冬。”
“年龄不大吧?怎叫的这么老气沉沉的名字?”
“也不小了。这边,小心脚下大人。”
到了窄门,推开后就是下船舱的舷梯,常年阴潮不见日光的木梯一踩上去就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毕竟夜已经深了,莽汉也不想惊动老大,就小心地放轻了脚步。
随着一扇简陋的破木门被推开,莽汉再次闻到了那种很奇特的香气。
“大人请。”
窄小逼仄的屋内点着一盏油灯,随船身摇摇晃晃,屋内简洁得不像有人住的样子,冷冷清清的。但炭盆上确实温着一壶茶,也将屋子熏蒸得暖暖的。
“你身上的香味哪来的?”莽汉瓮声瓮气忍不住好奇的问。
“小的自幼有心疾,阴冷天气就易犯病,后来遇到个很厉害的大夫就给调了这香,可以压制住。”
莽汉接过那个叫暮冬递来的茶,目光落在了那截灰棉夹袄里生出的修长脖颈上,白莹莹的,暖光里甚至能看清上面细软的茸毛,心底不知道怎么地就突地跳了一下。
莽汉攥紧手中的杯,吞咽了下喉咙,在那人转过身之前,慌忙将温热的茶水灌进肚子里。
熨贴滑喉而下,看着他的背影,那削直的肩好似突然抖了一下,莽汉想,头披散下来垂在肩上,岂不会似绸缎一样。若这趟真得了手,他也要尝尝贵人们的玩意儿。
想着想着,那身子忽地转过来,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生了一些很细微的变化。
只可惜莽汉来不及想是什么,喉咙已经开始火烧般地灼痛起来。
“别挣扎,会死的。”那人接过他手上的茶杯,嗓音淡淡。
他将茶杯轻轻地丢进煮沸的水中,然后拢着手放在炭盆的上面烤暖。
“现在我问你什么,你点头或者摇头就好。若乱动,你脾胃会爆裂开,死得更快。”
莽汉骤然瞪大的眼睛里,惊恐万状。他不信邪地猛一挥拳,当即一口鲜血喷出来,喷得满床满墙。他面色变得极其扭曲和痛苦,而再看那人,墨蓝色的深眸如漆黑江面一样平静。
“明日你们可是要去西梁的麇山里挖金砂?”
莽汉感觉自己体内有团四处乱窜的火,他好似明白过来,这人根本不是偶然路过,也许连自己的晕船也都是他搞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