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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凯恩号的最后一任舰长(第1页)

威利将行李搬进了奎格的房间(他想不出其他名字来称呼它),便躺在了床上。他有一种极其异样的感觉。16岁那年他母亲曾带他去了一趟欧洲,在导游领着他们参观凡尔赛宫时,他故意落在那群游览者的后面留在皇帝的卧室里,并且跳过丝绒绳栏坐在拿破仑的床上。现在当他伸开四肢躺在奎格的床上时他想起了这段往事。他对这一联想付诸一笑,但他明白其中的含意。奎格永远是他一生中首要的历史人物。不是希特勒,不是东条英机,而是奎格。

威利同时为两件事分心而感到痛苦,一则为升任指挥官而激动不已,一则又为长时间不见梅的回音而备受煎熬。他多么希望同她分享这个好消息啊!他非常清楚“凯恩号”是一艘肮脏破旧的舰艇——而且正因它是那么一艘可怜的像漫画一样的小艇,上司才把它交托给他——然而他仍然自豪得热血沸腾。他当初只是一名笨拙的无能之辈的海军学校学员,而今已晋升为一艘美国战舰的指挥官。谁也磨灭不了这一事实。这件事是运气和功绩相结合的产物,但这件事不会变。只要海军存在一天它就会由海军记录在案。

过了一会儿,他走到书桌前给梅写了这封信:

亲爱的:

三个月以前我给你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可一直不见回音。我感到不可能重复我上次讲过的那些令人赧颜的话,因为我不相信你没有收到那封信。如果由于某种意想不到的原因你没收到信,请尽快告诉我——我想现在你可以给我发电报——我将以更加华丽的词藻再写一封。但是如果你已经收到信——我相信你很可能已经收到——那么你的沉默就说出了该讲的一切。等我回家之后我仍将去找你。我要当面看看你。

我现在在冲绳。今天我接替基弗当了舰长。我毫发未伤地经历了这场战争,而且有生以来第一次确信自己多少有些用处而心情稍好一些。

我爱你——

威利

然后他给母亲写信。

即使在一艘停泊着的无所事事并被人遗忘的老舰艇上,威利也体验到了新舰长头几天的异常感觉:个性的不断缩小,而神经末梢则不断伸展到全舰的各个部位和机械装置。他不像以前那样自由自在了。他造就了一双像年轻的母亲的耳听八方的灵敏的耳朵,这双耳朵在睡觉时也不停地探听着。他从来没有像以前那样安稳地睡过觉。他感到自己已经从活生生的一个人缩变成由全舰人员和军舰构成的一种复合动物的大脑。当他在甲板上行走时这些扰乱人心的感觉有了报偿。力量似乎从甲板流入了他的身体。官兵们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强把他推入空前的孤独之中,但不是那种令人沮丧的孤独。通过他们坦诚的举止可以感觉到他们内心未讲出的热情的话语,他的下属都喜欢他,信任他。

威利担任舰长的第一周便给了他们喜欢他和信任他的新的理由。一天晚上一场台风袭击了冲绳,威利在舰桥上连续守候了30个小时,仔细地操纵着轮机和船舵,使锚未被拖动。那是个可怕的夜晚。刚到舰上的新人恐惧不安,不停地祈祷,经历过12月18日那场台风的官兵就不那么惊慌失措了。当上下起伏白浪滚滚的海港显露出灰蒙蒙的曙光时,隐约可见有十几艘舰艇搁浅在海湾四周的海滩和暗礁上,有的高高地显露出海面,有的侧倒在浅水里。这些遇难的舰艇中就有一艘扫雷舰。当然看见这些不幸的舰艇“凯恩号”上的每一个人都感到特别地舒畅、得意和欣慰,基思舰长便成了英雄。

整整一天,不断传来新的暴风雨的警报。更多的台风在南太平洋肆虐,其中两股台风的运行路径表明它们可能袭击冲绳。当海港里浪涛平息下来时威利驾着小快艇向“摩尔顿号”驶去。这一个刚从东京扫完雷返回的扫雷舰中队停泊在南边的锚地。威利闯进了凯格斯的房间。

“埃德,你们做好出海的准备了吗?”

“嘿,威利!当然准备好了——还需要燃料、食物之类的东西,但是——”

“我要赶快离开这儿。太平洋扫雷司令部不知道拿我怎么办。因为我可能再出故障,所以他怕派我出海。咱们到‘恐怖号’去。也许我们能说服他让咱们两人一起走。你可以护送我。”

凯格斯显得吃惊而困惑。“威利,我们中队不发起航命令。”

“听着,伙计,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没有一个高级军官知道每天该干什么。战争已经结束了,情况完全不同了——”

“嗯,当然,但是我们仍然没有——”

“埃德,我们会失去什么呢?你不想明天9点就起程回家吗?”

“我不想?天哪——”

“那就跟我走。”

他们在“恐怖号”的军官起居舱里找到了作战指挥官,他正独自一人坐在一张长桌子的一端喝咖啡。他以友好的微笑向威利打招呼。“基思,你的那艘老破艇怎么没被风浪打沉呢?干得好。喝杯咖啡。你,也来一杯,凯格斯。”

两位舰长各坐在作战指挥官的一侧。威利立刻说:“长官,我想把‘凯恩号’开回美国,就是现在,就是今天。我不想以我现有的成套轮机装置去穿越更多的台风了。”

“等一下,上尉。谁也没有征求你对起航令的建议——”

“我这样做是为了这艘军舰的安全——”

“你不适于出海——”

“眼下我适于出海。我的水兵把泵都修好了。干坐在这儿遭遇下两场台风不会使我更适于出海——”

“噢,你随时可以在这儿接受检验——有一个检验组已经在路上了——”

“但是我仍能把她开回去的。如果你把她凿沉在这儿,你将失去她仅有的点滴的价值——”

“嗯,我不责备你想回家。我们都想回去。但是我怕——”

“长官,舰队司令对废弃在津坚岛上的‘贾尔斯号’有何感想?再损失一艘主力舰艇对太平洋扫雷司令部不会增加任何光彩。‘凯恩号’的状况不宜留下。稳妥的办法就是让我们驶离这一台风区域。我得为全舰的官兵着想。”

“假如你行驶到海洋中部出了故障呢?”

“派凯格斯和我一起走,长官。我们都该退役了。高速扫雷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不管怎么说,我不会出故障的。我发誓,只要船头朝向美国,我的水兵就是用口香糖和桶的拎环、金属条也要把这艘军舰黏结和捆绑在一起。”

拉姆斯贝克搅动着咖啡,并以富于幽默感的赞赏的目光打量着威利。“我知道你一定能证明自己有理由。我们在这儿忙极了,我们想不出任何办法——我会找舰队司令谈一谈的。”

两天之后,使两舰官兵喜出望外的是“凯恩号”和“摩尔顿号”都接到了出发的命令,要他们经珍珠港和巴拿马运河回到设在新泽西州贝永的海军供应站准备退役。

驶离冲绳使威利感到意想不到的痛苦。他站在舰桥上回头望着这个巨大的岛屿,直至最后一层绿色的隆起的地形沉入海里。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感到战争结束了。三年前他离开家,足迹布满半个地球,他历经艰险来到了这个遥远、陌生、不知名的地方,现在他要回家去了。

他不习惯开着灯在夜里航行。每当他瞥见“摩尔顿号”看到舷窗里放射出的黄色的亮光、红色和绿色的航行灯以及强烈的白色桅顶灯时他都会受到惊吓。他仍然本能地遵守灯火管制的规章,走出房间之前把烟捻灭,小心穿过海图室的门帘以免漏出光线,并用手指捂住手电筒的透镜。晚上呆在舰桥上听不见声音搜索器发出的声脉冲的汩汩声也是很神秘的。看见所有的枪炮疏于照料,枪口向里,而且用帆布盖着使他感到不安。对他而言大海和日本人曾经是同一个敌人。他必须不断地提醒自己浩瀚的海洋是不会像大量孕育出飞鱼那样自己产生潜水艇的。

他常常在不必要的时候在舰桥上消磨很长时间。星星、海洋还有这艘军舰正从他生活中悄然消失。再过两三年他将不能根据天上北斗星的角度说出精确到一刻钟的时间了。他会忘掉“凯恩号”横越海洋时使其保持航向的支距度的准确度数。他肌肉中固有的特点,如在一片漆黑中找到航速显示器按钮的能力,将逐渐消失。就是这间他像了解自己的身体一样熟悉的驾驶室本身也将很快不复存在了。他现在有点儿像在朝着死亡航行。

他们在珍珠港停泊时威利做的第一件事是跑到海军修船厂的电话交换台去给布朗克斯的那家糖果店打电话。等电话期间他懒洋洋地躺在一条破旧的长沙发椅子上,随意翻看着几本破破烂烂的画报(其中一本有根有据地预测说日本将如何如何遭到入侵,并预言战争将于1948年春结束)。接线员终于向他招手叫他到她桌前去并告诉他梅温已不再是那个号码了,而且那边接电话的男人也不知道哪儿能找到她。

“我来跟他说。”

糖果店老板正急促而语无伦次地说着:“你真的是从珍珠港打来的?珍珠港?你不是开玩笑吧?”

“喂,法因先生,我是梅的老朋友威利基思,我以前老给她打电话。她现在在哪儿?她的家里人在哪儿?”

“搬走了,搬走了,基思先生。不知道搬哪儿去了。五六个月以前。很久以前——住嘴,你们这帮孩子,我在跟珍珠港说话哩——”

“她没留下电话号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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