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北冥的指尖微微动了动。家??这是何等?遥远的一个词,从他出生那日起?,他就注定是没有家?的。
禁中宫宇众多,却没有一处能称之为家?,于他而言,不过都是漂泊之所。
他没有再多言,也不敢再听她?说下去,只是垂首道:“你走吧。”
没有谁会愿意在这牢笼一样的深宫中,陪伴着一个时不时就要病发的君王。
可他卑劣至此,哪怕知道宜锦留下并?非自愿,仍旧要她?留在身边。
宜锦看?着他苍白?的唇色,却想将?心中的话说完,“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正?如奴婢与谢家?的婚事?一样。”
“年少时,谢公子如兄长般对奴婢姐弟三人多番照拂,母亲逝后,他也仍以君子之礼相待,不曾越矩。奴婢若说对他毫无感激愧疚之情,那并?非实话。”
“但奴婢与他之间,也仅此而已?。今日他殿上之言,奴婢事?先并?不知晓,也从未答应过。”
她?不想叫他误会,也不想欺瞒于他,因此实话实说,哪怕他不信,她?也要说,“奴婢劝陛下就诊,只是挂心陛下的安危,没有其他。”
她?的声音轻而柔,丝毫没有因为他赶她?走而生出冷淡。
萧北冥凝视着她?,抿紧唇,心中情绪起?伏不定,像从地狱到了天堂,最终,他忽然伸手扯住她?的衣袖,垂首,像是只低下了头颅的狮子,低声道:“对不起?。”
“若下次我再冒犯,随你惩戒。”
他不想让她?离开?,不想伤害她?,只是他有些嫉妒。
嫉妒在他不知道的过去,谢清则更早遇见她?,甚至与她?有父母之命,媒妁之约。
他可以忍受她?不爱他,可是一想到她?会爱别人,他就如笼中困兽,难以自抑。
帝王之言若九鼎,他神色沉沉,没有一丝玩笑的的成分,宜锦从没想过他也会认错,她?咬了咬唇,“奴婢没有怪陛下,也没有生陛下的气。只是希望,陛下相信奴婢。”
相信她?不会离开?,更不会像那些人一样丢下他。
“倘若陛下再有不适,不要再拒绝谢大夫诊治了,好吗?”
萧北冥私心里不想再让谢清则入宫,更不想宜锦同他再有一丝瓜葛,可是眼下,他却妥协了,只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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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锦离开?后,萧北冥咳嗽几声,他才感到一股冷意自身上传来,随手披了件衣裳,叫邬喜来进门。
邬喜来禀道:“陛下,那件寝衣确实是姚含珠做的手脚。只不过,是太后娘娘许了她?,若她?办成了这件事?,便答应让姚母回?京。但是她?未曾想到,薛姑娘先一步求了您,实则姚母已?经提前回?京,却被太后的人做了手脚。”
原本太后定是想在姚母回?京之后借机再次要挟姚含珠替她?行事?,只是没想到宜锦会突然先一步求让姚母回?京。
章太后为行离间之计,索性伤了姚母的性命。
萧北冥语气清冷,眼睑低垂,“这世上并?非所有的人,都值得她?的好。”
他想到那日宜锦求他让姚母回?京时的神情。
他若处置了含珠,她?定然会难过,他闭了眼,低声道:“将?人放出宫去。另,宣段桢拟一道旨,往后官员流徙途中故去,家?眷可归旧籍。”
邬喜来愣了愣,应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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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锦出了皇极殿,一个穿着灰色衣衫的小内侍便慌慌张张经过,故意撞了她?一下,压低声音道:“薛姑娘,含珠姑娘想要见你一面,就在慎刑司。”
宜锦神色沉重?,黛眉紧锁,“我随你去一趟。”
她?在一间昏暗的房里见到含珠,含珠发丝凌乱,十指青紫,这样冷的天气,含珠却只着被血浸透的中衣,形容憔悴至极,连开?口?喘息的声音都虚弱如未闻。
姚含珠仰首,露出她?布满血痕的面颊,她?的眼底已?经有些浑浊,撑着一口?气道:“宜锦……,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宜锦看?着她?,心里只有难受,“含珠,做他人的匕首,总也会刺伤自己,不值当。”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低头闭眼道:“来不及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连让我恨你都不能理直气壮。你才是最大的傻瓜。你……也不必为我难过,我只是做了我认为正?确的事?情。”
“当年燕王生擒忽兰王,举国上下都欢呼雀跃,没过多久,龙骁军却断了粮,燕王也遭暗算残了腿。先帝震怒,下令追查军需案。可主事?的是镇国公章琦,我爹爹不过一个七品小官,甚至未曾参与军需押解,他能贪墨什么?”
“不过是先帝的障目之法,我爹爹的无妄之灾罢了。这些我都可以听从爹爹的遗言,不再计较。我只是想与母亲团聚而已?。”
话罢,她?忽然轻声笑起?来,嗓音里因激动而传出的嘶嘶沙哑声显得那样脆弱,“我走错了路,也害死了母亲,是我有罪……”
她?知道自己答应太后做这件事?,无异于与虎谋皮,可是她?别无选择。
她?隐隐猜到母亲之死是太后所为,可她?却不敢相信,含珠脸色惨白?,额头上尽是汗,越来越虚弱,“没想到,送我最后一程的,竟然是你……”
下一刻,她?忽然瞪大了眼睛,鲜红的血从她?的七窍缓缓流出,她?已?经发不出声音。
宜锦疾步到她?身边,环住她?跌落的身躯,然而怀中的女子双眼紧闭,浑身僵硬,她?泪如雨下,忽而明白?了到底是谁引她?来到此处。
其实并?不是含珠要见她?,而是太后娘娘想借含珠之死警告她?。
房中阴冷无比,一阵凛冽的风穿过,卷起?一地雪花,印着那一地血色,显得无比凄清。
宜锦木然地站在原地,看?着进来的内侍轻车熟路地用一张草席将?地上的含珠裹住。
对含珠来说,她?没了母亲,只剩一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比死还?要难捱。
宜锦不由在想,倘若自己早些替姚母求情,是不是含珠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她?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那群内侍清理完毕即将?离开?,她?才仿佛如梦初醒,唤住他们,将?发髻上的朱钗首饰取下递给为首的那人,“劳烦几位寻个地方为她?好生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