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谢衍又用新解法算了一遍,与方才的结果别无二致才放下笔。
在讲堂里的学生们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时,桓玉知晓今日无需再讲下去了。她让这群郎君们自发探讨了一会儿,又点拨了几个钻牛角尖儿的学生,随后在他们惊恐的目光下拿出了垫在讲义下的一沓纸。
“先生您怎么刚回来就要考校我们的功课!”那位声音格外耳熟的李郎君哀嚎道。
桓玉正色道:“先生甫一到金陵就亲笔为你们出题考校,一写就是数十份,你们不该感激么?”
大多学生敢怒不敢言,只有少数几个露出了“先生辛苦了”的目光。桓玉将纸一份份发下去,心中盈满了某种恶劣的愉悦。
课堂小测真是让老师休息学生用功的最好方式……
发完后还余下几份题卷,是她多写下以备不时之需的。桓玉刚想会上首自己的座位上歇上一歇,却见后方的竹帘被撩了起来。
里面端坐着一个熟悉的人。
他看起来依旧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投过来的目光却颇为平和。桓玉察觉到谢衍的目光在自己手上的空白题卷上顿了顿,随后听到他问:“可否给我一张?”
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羞赧与懊恼,似乎有种在长辈面前班门弄斧的意味在。桓玉抿了抿唇,却还是递过了一张题卷。
对方的手指仍旧是冷白色,在接过那张纸后还微不可察的顿了顿。桓玉心想,莫非是自己的字太丑了?
不应当啊,当年在得知自己写的折子原封不动呈到圣上面前时,她就很是惭愧自己的字写得着实一般,给堪称书法大家的阿爹丢了脸——虽说阿爹并不在意,还夸她的字“质朴天成”。
后来跟随太傅游历后,他老人家还赠了自己些帖子,听闻是圣上少年时写的。她很是喜欢,后来也总照着那个练,写出了自己的一番风骨,还得了太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夸赞……
那师叔是认出自己的字迹同圣上相似了?他从长安来,身手好,督学又对他很是恭敬,像是在十六卫里隐姓埋名做事的人。如此一来,见过圣上的字也见怪不怪了。
桓玉后知后觉地想,临摹圣上的字帖应当不会有事罢?听闻圣上如今的笔迹和少年时全然不同,自己写的不过是与他少年时有五分像罢了……
此时她心中颇为不安,早就将“师叔就是圣上”的猜测抛之脑后,自然也没想到谢衍在看到这张同自己少年时有五分像的字时心中是何等微妙与古怪。
答完的题卷一份接一份交了上来,桓玉有些心不在焉地让已答完的学生去用午膳。督学也离开了,师叔却还没走,似乎是在等她。
他们都是要回府用膳的。
桓玉心中的感觉一时更加古怪,却又不知道是哪里古怪。在同最后一个学生道别后,她终于定住了心神,打算先解决自己心头最大的疑惑。
于是刚踏出小室的谢衍听到她问:“师叔是在十六卫做事么?”
脚步顿了顿,谢衍很是寻常地答道:“在金羽卫指挥使手底下做事,都是些不能见人的活。”
一旁货真价实的金羽卫指挥使何穆:“……”
在他手底下……不能见人……
何穆闭了闭眼。
他好冤,但他什么都不能说。
作者有话说:
我读高中时,每次老师说“这节课不讲课,咱们做个小测”时的声音都非常愉悦……然后改卷时就是截然相反的脾气了。
唉,虽然高中的题都忘记怎么做了,但现在还挺怀念高中生活的【露出属于笨蛋的微笑】
大同
这般坦然的态度让桓玉稍稍放下了心,但“不能见人的活”这几个字又噎得她说不出话。
是否太过不恭敬了些……
可太傅总不会与对圣上有异心之人同行。桓玉思来想去,觉得师叔是裴家子弟,太后也是裴家人,圣上同师叔估计能算得上表得不能再表的兄弟,不那么恭敬也算合理。
瞧出她字的异样就更合理了。
她有心当个知情知趣的人,不再多问什么,可谢衍却没成全她的识趣。不知是不是错觉,桓玉总感觉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不解。
“你为何为练他的字?”
这还能是因为什么?桓玉老老实实答道:“因为喜欢。”
当时诸多名家真迹摆在眼前,或是俊秀飘逸或是恣意潇洒,只有那一份有种遗世孤高之感,收笔时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桓玉其实于书法一道了解不多,但她看着那字,莫名觉得这是个不被世人理解、游离于世俗之外的人。
鬼使神差地,她就留下了那份。
或许是因为她同样与世人不同,于是那字也学得格外顺遂,只是少了些戾气多了些温雅。谢衍面上仍是那种莫测的平静,可桓玉却感觉他并不相信自己所说的喜欢。
于是她道:“当然也因为我崇敬圣上。”
谢衍垂眸看她:“有何可崇敬的?”
“圣上御极不过十年,先是禁散禁丹,根除了士族陋习,又以律法牵制佛教,使其不损民生。”桓玉道,“而后开科举重用寒门,劝课农桑,轻徭薄税,扶持通商。如今又于江南试行均田之制,男女老少皆有田可耕。”
她反问道,“哪里不值得崇敬?”
眼前人的语气如此理所当然,似乎带着某种天真的笃定。谢衍道:“莫要总是听你阿爹的。”
听这意思,师叔是感觉她被阿爹那个圣上毒唯给洗脑了吗?桓玉有些哭笑不得:“这并非盲目吹嘘,此间千百载后,史书上并会称他一声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