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拿过来了……因为,因为我有点儿疼。”
“好像死了也不错,老乞丐说死了就不会冷不会饿也不会疼了。可我又有点不想死,这么辛苦活下来了,好像不能半途而废。”
“我感觉自己挺聪明的,今天阿玉讲的东西很多大人都没听懂,但是我听懂了,可是我不能去读书。”
“今天我遇到了那个畜生的夫人月娘,她说只要不和她抢家产她就留我们一命……那个畜生好像快把我们忘干净了,天天混在女人堆里。”
“那个月娘好奇怪,我感觉她不在意那个畜生和她儿子,只在意家产……按理说家产该是你的,算了,你还活着就好。”
“其实我知道你不怎么喜欢我,只是因为我和舅舅和外祖长得像才留下我,抱着我的时候你总在喊他们。”
“你什么时候给我取个名字呢?最近总遇到月娘的孩子,他学别人喊我野种,我一点也不喜欢他。”
“这世上好像只有你会接纳我了……阿娘。”
阿娘两个字将阿茹刺激得不轻,她挣扎着将枯瘦的手指扣在了小七脖子上,含糊不清地嘶吼:“不准叫我阿娘,我没有孩子——没有!”
小七从她手底下挣脱出来,捂着脖颈咳得撕心裂肺。
混沌了许久的神思再一次清明起来,阿茹看着这个在老嬷嬷死后照料了自己许久的孩子,爱她,也恨她。
爱她对自己不离不弃,也恨她对自己不离不弃。如果不是她一直喂神志不清的自己东西吃,她用不了几天就能饿死,就能迎来解脱了。
既然她能逃出这里,既然她能自己活下去,既然外面还有人对她好,既然她想活着,那她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逃得远远的去过自己的日子?为什么不抛下她这个疯到只会拖累她的阿娘?!
阿茹感觉又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喊道:“我恨你!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为什么不让我死!”
即便再想死,神志不清时她还是有求生的本能,会吃下小七喂过来的食水。于是在少有的清醒时分,她绝食,骂那个天理难容的孩子,想让她恨自己,离开自己,不再管自己。
小七心力憔悴,慢慢瘦下去,变成了一具小小的骷髅。
这世上唯一一个可能容下她的人也在恨她,她有些觉得活着没有意思了,可又真的不想死。她在州学窗下偷听了很长时日,听阿玉说陇右的草原和骏马,岭南的荔枝和海湾,鲁地的孔庙和泰山,还有各色各样的人。
还是很想活着。
想自己活得有个人样,想让阿茹也有个人样,想让世上和她们一样的人有个人样,想让天下人即便知晓她们经受了什么也不会翻白眼或者吐口水,因为她们真的没做错什么。
可也只是想想,她注定不能如常人一般活着。
因为阿茹真的快撑不住了,她如今不清醒时都吃不进东西了,只想快些去死。小七费了好大力气寻到了一包毒药,听说服下去感受不到痛,很快就能如愿死去。
回到柴房时阿茹已经睡着了。小七把纸包的毒药放在床头一个她够不到的死角,喃喃道:“等你清醒了我再问问你……如果你还想活,我就去求那个看起来很好心的阿玉,她身份好像很了不得,或许能有办法把你从这里救出去……”
如果真的不想活了,那她们就一人一半把药吃了。
她静静看了阿茹一会儿,窝在床脚沉沉睡了过去。细微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时,阿茹睁开了眼睛。
锁链在颈间嵌出一个深深的印痕,她努力伸出手去摸那小小的纸包。被勒得喘不上气时身子下意识后退,她再一次伸出手,怎么也碰不到,她用最后的力气一拳砸在床头上。
骨头好像碎了,纸包也掉落下来,小七猛地睁开了眼。她看见阿茹用另一只手把毒药连带纸包塞进了嘴里!
“不要!”她惨白着脸扑过去扣阿茹紧闭的嘴,“你先吐出来!不准吃!有一半是我的,你不准吃!”
阿茹喉咙被纸划出了血,听到这话竟不顾痛意,硬生生把纸包咽了下去。
小七颓然跪在她身侧,失声痛哭起来。
“你心里还想活着,为什么要吃毒药?”阿茹直勾勾看着她,因为没有牙齿,说话带着含糊的口水声,“不准哭!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我死了你也不准哭!”
小七用和她相似的眼睛望着她:“你不喜欢我,才该把药分我一半……”
“你不准死!”阿茹说,“你聪明,能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你不准死!”
可她不一样,她是个疯子是个废人了,只死能给她带来解脱。
这时小七才知晓自己平日里说的那些话她都听了去。
她看着面前不成人样的女人,想起她在谢元正来时把自己赶出去的焦急神态,想起她的怀抱,想起她方才说的那几句话。
“你还是喜欢我的。”她哽咽起来,“所以你想让我继续活着……你前段时日一直说恨我只是想让我帮你去死。”
阿茹突然便说不出话了。
毒药似乎起了作用,她感觉自己的眼前在慢慢变黑,“你得活着。”她沉默了许久才道,“去一个把你当人的地方,永远不要告诉别人你的身世……”
“还有,谢谢你帮我买药。”
“我的确有那么一点喜欢你,可我也恨你——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想再见到你。我没有孩子,你也没有阿娘。”
你是我最昏暗日子里结出的毒果,却又给了我一点微弱的慰藉。我恨你,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