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谢衍,他来得果然很快。
桓玉不知晓为何今日总是如此频繁地想起他。她不是容易分心的性子,手头有另外的事要做时总会将他抛之脑后,他为此生过不少闷气。
她不知晓自己方才被丹药激起的红润面色已慢慢转为青白,只觉得四肢沉重无力,哪里都不舒服。道成看了她一眼,只觉她翻不出什么风浪,径直离开了这里。
他要去见一见谢衍。
供桌离桓玉其实很近,她强撑着支起身,下一瞬又侧身重重歪了下去,靠在了供桌一侧桌脚上。
喉间萦绕不散的那丝血气随着这一跌,尽数呛了出来。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后知后觉知晓自己已经要撑不住了——不会痛就是这里不好,她没法意识到自己身体到底怎么样。
旁人故事里的穿越是一场奇遇,怎么到她这里就格外不同呢?甚至还有这劳什子魂魄不合留下的不足……
双手被捆在身后,千斤般重。她费力抬起手肘抵住桌角,摇摇晃晃站起身。
不知是不是因她力道太小,低矮的供桌竟没有侧倾的迹象。
那画像就在眼前了,若没被绑着,她一伸手就能够到,可眼下她做不到。此时也不是在意雅不雅观的时候,她向前倾身,咬住了画轴尾端。
这动作让她眼前发黑,又跌了下去,掉落的画轴恰好覆在了点燃的那柱香上。火光在陈旧画像上轻微一闪,随后烧灼蔓延开来,蔓延过那与谢衍相似的眉眼。
桓玉终于放下心来,无力地伏在地上,喘息都微弱。神智有些不清明了,她担忧地想,谢衍应当不会出什么事罢?
应当不会的,他那么厉害,少年时便能孤身逃出这里。
似是在回应这个念头,她听见暗室石门轰然打开的声音。慌乱无比的脚步声传来,她听见他唤掌珠,是近乎撕心裂肺的语气。
他跪倒在她身前,玉山将崩一般,面色比长安的雪都要苍白。
谢衍手上全都是血污,此刻顾不得擦,颤抖着将桓玉一直服用的药取出来,倒出几颗喂她。
她只眼睫有微不可察的颤动,咽不下那药,谢衍便用手指压着她的舌头将药抵进去,手上新沾了她口中的血。
桓玉眼角被激出泪意来,竟泛出些许红晕。
轻微的泪意化作滚动的泪珠,她突然生出些说话的力气来,唤他:“……谢衍。”
“别开口了掌珠。”谢衍抱起她,像少时太傅说的那般,轻柔地像是握住手中雕琢的玉,“我带你去看太医……太医就在外头军中……”
可太医没有用处,他这几年寻遍各国各地名医,没有一个能看出什么。
唯一一个可能知晓些什么的慧觉还誓死不开口,说什么“不到时候”。
桓玉听见刀兵相撞声,似乎有人在不可置信地说什么“卫氏”,道成那老东西看来还是忍不住说了什么。
她靠在他肩头说:“……没什么卫氏了,前尘往事该散尽了。”
几具尸体映入眼中,脖颈奇诡地歪斜着是他杀人的手法。她其实没好意思说过,他那样干脆利落按住人的头骨拧人脖子的手法其实有股古怪的吸引人的感觉。
她意识到她其实很爱他,连杀人这种事放在他身上她都能觉出不同来。
“我好爱你。”桓玉喃喃道,“……我好爱你。”
似乎有水渍落在脸上,她以为是天要落雨,可随后又意识到那是他的眼泪。他只哑声道:“……别说了,掌珠,别说了。”
她没有说话的力气,不该开口了。
桓玉没有听他的,只断断续续道:“日后……日后别那么难为自己,好好爱自己。”
这话实在太像是遗言了。谢衍看到不远处何穆拉着踉踉跄跄的太医走过来,整个人身上的力气都被抽尽,抱着她,沾了一身尘土。
“我只会爱你,所以你得留下来爱我。”谢衍颤声道,“我以往不在乎这些,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你得永远陪着我……桓玉……”
蛮不讲理,桓玉想,明明是你先步步紧逼缠着我的。
可她已经没有力气说出口了。
她感觉自己离他很近,似乎就在他的怀中,又感觉离他很远,远远看着太医颤颤巍巍试了试她的鼻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圣上节哀……”
他似乎没听到,只看着她垂落的手腕上那一串似乎与她融为一体的佛珠,试了好几次才勉强解下握在了掌中。
这下桓玉又觉得自己在他掌心了。
“普度寺。”谢衍怔怔道,“……我得去一趟普度寺。”
掌珠说过他是她的缘法,是她的生机。
她说的定不会有错,一定还有什么转机在。
质问
从蜀中到金陵,三千里路。
有人终其一生都不能远行至此,可他们却短短数日就走了这样远。算不清中途经了多少驿站,又跑死了多少匹马。
赶路时收不到消息,到了金陵见到这几年一直守在普度寺四周的金羽卫,谢衍才知晓了些许消息。
他因长日奔波消瘦了许多,袍角上尽是灰尘与污泥,却愈发显得冷厉且不近人情。手上被缰绳磨出了一层层血痕,以至于金羽卫不敢将密信递到他手上。
可他似乎并没察觉到手上的伤,如常接过密信,只是在打开信时却止不住颤抖。
那些因赶路而刻意忽视的恐慌与惧怕尽数翻涌了上来,几日没合眼让他头脑昏沉双目干涩,不由得将那信凑近了再看。
短短几行字,说桓玉气息全无,可又没有已死之人腐败之相,颇为神异,是以并未让旁人见她,只宣称受伤静养。朝中还算得上万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