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可奈何間,宣武第一次意識到什麼是「君」,什麼又是「臣」。
世人總以為天子萬人之上,勢位至尊,可以隨心所欲不受任何轄制,實際上,天子處處掣肘,而掣肘他的人,竟然就是奉他為君的這群臣子。再精明強幹的天子都要靠臣子治國,若群臣一致反對某事拒不執行,天子亦不可能與所有臣子為敵。
權,權,權。
這是不知道第多少次,這位開國之君在心底念出這個字眼。
即使貴為天子,手中權力依舊遠不能滿足他的欲求,他要將所有礙眼的東西全都踩在腳底,讓群臣如臂使指,讓天下叩聽號令,讓他的聲音能夠抵達大奉的每一塊土地!
「臣以為不妥,貢院雖建,考制未明,重開科考一事,或可延後,以求穩妥……」尚書令李正瑜站出來,語重心長的建議道。
此言一出,文臣附和聲一片。
又是這個李t?正瑜……隴右李家家主,盛京世家之,德高望重卻狹隘自利,身居尚書令之位,位同宰輔,卻從未有一日順過君心。不聽話,還對著主人狂吠的老狗,越看越不順眼。
應離闊不悅的收回目光,面色沉沉。
越是這種時刻,他越嘗出私權的重要之處,既要顧及朝堂又要顧忌世家,若不是他的手下有不言騎和刑台,真拿這老傢伙沒辦法。
仍記得喬遲在創立這兩處時曾說過:「天下,馬上得之,不可馬上治之。陛下居廟堂之上,四方掣肘,若想辦什麼私事,不言騎與刑台盡可聽任差遣。」
他那時還笑嘆不至如此,如今一看,只覺喬遲當真目光如炬、淵圖遠算。
文臣這邊吵嚷一團,武將那邊依舊恭默守靜。
穹頂高闊的紫宸殿右側,五大國公、八大開國郡公、十二大開國侯,每個人都安安靜靜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老實本分的捧著自己的玉笏板。
這些都是曾拋頭顱灑熱血跟著他應離闊打天下的兄弟,裡面也不乏世家子弟,但自從定都盛京後,便都釋了兵權,領了閒職,日復一日來朝會上站樁。人人都一臉敦厚,從未聽誰有過絲毫怨言。
反觀這群世家出身的文臣,亂世之中明哲保身,大奉建立後便依靠祖上福蔭撈得官當。在李正瑜帶頭之下,欲求不滿在這紫宸殿中上躥下跳,簡直就是亂臣賊子!
紫宸大殿中百官聚集,人聲喧嚷,又兼點了御爐、燃了燈柱,很快悶熱起來。
宣武帝身穿厚重袞服,身下龍椅墊子也極厚,燥得他眉頭緊蹙、焦躁不耐,無意識間將目光投向整個大殿中最能讓他安心的那人。
在一群不修邊幅的武將之間,那道長身玉立、挺拔如松的身姿格外惹眼。
喬遲的眉眼深邃,平日裡總是目色沉沉,像一柄鋒利的薄刃,凌厲懾人,令人不敢逼視。
他總是習慣微微蹙眉,用那雙漆黑的眼瞳默默的打量旁人,面色冷淡。如若他一反常態的將長眸緩緩眯起,唇角再勾起一絲笑意,還貌似讚許的微微點頭,就意味著有人要在他手裡倒霉。
淮陰侯喬遲,從來威嚴冷峻,令人難以接近,可今日的他,似乎格外不同。
朝陽從天窗中照入大殿,一道光柱落到喬遲近前,黝黑髮亮的青磚地面將這如水如波的日光映到他那俊美深邃的臉上,模糊了過於鋒銳的線條,在柔光中,竟然顯出了幾分令人心顫的溫潤如玉的模樣……
梅花雪,梨花月,總相思。自是春來不覺去方知。
應離闊從未像此刻一樣意識到,如果沒有十六年的亂世,那從屍山血海中升起的凶名赫赫的血將星,亦會是一個舞文弄墨、溫柔繾綣的高門世家公子。他會在合適的年齡,合適的時機,遇到一位世家貴女,然後與之攜手,恩愛到白頭。或許在想到那位女子的時候,他會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就像此時此刻——心神不屬,眉眼帶笑。
他在想誰?
有誰能入他的眼,勾得他在大殿之上都敢神思恍惚!
莫名其妙的怒火在應離闊的心頭炸燃,袞服袖中的大手猛地攥緊。
一直以來,「淮陰侯」這一稱謂在應離闊的心中都有著兩層意義:
——是喬遲,是他的兄弟,他該敬他、重他!
——是十一,是他的親近之人,他想愛他、占有他!
如今他對他的私慾越發熾熱,可又礙於目前須依仗他操控不言騎牽制世家,甚至連一丁點心意都不能向他表露。這九五至尊坐得瞻前顧後,直叫人心頭火起,燒得人理智全無,直想做個暴君,做個昏主!
喬遲喬遲,你為什麼這麼招人愛,又這麼招人恨?
為什麼不能一分為二,一個坐明堂,做朕的能臣,一個入後宮,做我的情人。
第17章第十七癲
「江南江北三年大旱,赤地千里,流民無數。如今國庫空虛,應以賑災為重,臣認為,北疆陣亡將士撫恤可延遲發放,而以黎民為先。」
這句話飄飄悠悠落進耳朵里的時候,喬知予還在幻想任務完成以後的幸福生活,聽聞此言,臉上的笑都還來不及收,嘴就先問出了聲,「嗯?你剛剛說什麼?」
她眼神從玉笏板上移開,後知後覺的抬起頭來,扭頭看向殿前文官,眉眼中還帶著些還未散去的笑意,聲音卻已經冷了下來:
「再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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