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个进化得相当高级的怪物,只是一个被故意投放的诱饵。等引得他不得不上钩之后,藏于暗中的猎手,才会挑选一个最好的机会,亲自动手。
这种陷阱的布置手段很高明。
龙族寿命很长。
哪怕被抽了筋,剔了骨,被像标本一样被封存在永不见光的地方,他仍旧不会很容易地死。
只能一年一年地熬着,直到血流光,天生的龙灵之气散尽,龙身化作山峦或者地脉,意识才会在最后死亡。
这场针对他的围猎,像一场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对唾手可得的猎物的戏弄,也是一种将他作为牺牲品,对另一些人的威胁。
无论是出于哪一种目的。
都绝对不可能得逞。
琥珀色的竖瞳泛出不甘的冷光。
想将他作为威胁么……即便是天道黄泉,也要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在节气上,过了午夜就到立秋。
在东洲进入秋天的第一天,国际机场发生了一场超过8级的地震。震源非常浅,地震的范围也只堪堪覆盖一个机场,没有对东洲的核心区域造成任何的影响。
八级地震,于人类而言是永远无力反抗的灾难,甚至以天崩地裂为形容也不算夸张。大地裂出了十米之宽的裂缝,东洲久负盛名的地标性建筑轻而易举地四分五裂,如豆腐渣一样陷入大地的缺口,在下一波地震波的推动下,裂开的地层又像伤口愈合一样重新挤压堆积,半个机场的航站楼就这样被悄无声息地吞噬。
旅客被清空,地震造成的破坏足够彻底,机场已经没有救援的必要。郊区偏僻,附近居民早就被提前转移,只剩下空荡荡的村庄。
网络受限,发电近乎停滞,一下子变得原始的村落里,没有人曾注意过,还留有人悄悄生活的痕迹。
那是一处六间的砖瓦房,已经有些年头,从前盖新房子的时候它当是十分气派,门和窗用的是木头,木材的用料考究也低调,叫人看不出有什么特殊,可一直用这么多年,只添古朴气韵,而不显陈旧破败。
院子里的灶台炊烟正盛,做农夫打扮的老人穿着件褪了色的旧式长衫,端着盛满粥的瓷碗进了屋,放在堂屋里那张黄花梨的四方桌上。
桌面上已经摆了一盘馒头,两碟咸菜一盘酱辣椒,还有一个装在黑罐子里的酒。
旁边还坐着两个人。
老人将两碗热粥送到这两个人的面前,自己倒了碗酒,喝了一口,拿起馒头掰开,在中间抹上酱辣椒,自顾自地吃起饭来。
一餐无话。
直到老人连碗里的酒都喝完了,见这两人还没有说话的意思,不由笑了:“你们两个,还是一如既往沉得住气。不枉我当年将缉阴司托付给你。你做得很好,比我原本预料中的,还要好。”
顾瑾之:“在你的原本预料之中,东洲就会牺牲这么多人吗?”
老人:“当然不是。在预料中,本来会死更多的人。顾瑾之,你很了不起,我汲汲营营大半生,始终未能消除人妖之间的隔阂。而你并未在人世间显山露水,到最后,却能让妖与遗族皆为人而死。”
顾瑾之:“你错了,他们不是为人而死。而是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而死。”
老人放下酒碗,呵呵又笑:“你看,我就不爱和你打哑谜。”
顾瑾之:“你的哑谜还少吗?既入鬼门,又创缉阴司,借假死遁逃,瞒过了秦以川和荀言的眼睛,隐于暗处布局还嫌不够,借了鬼门长老的名头,再次改头换面凑到他们的眼前。你这一生从古至今身份无数,以至于我现在都不知道到底是该称呼你为鬼门的七爷,还是早已经死了的俞青衫?”
眼前的老人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这次或许是被顾瑾之勾了兴致,不再是浅浅一个碗底,而是倒了满满一碗:“人本千面,有名亦是无名。用年轻人现在喜欢的话来说,人出门在外,身份本就是自己给自己的,又何必非要弄明白谁是七爷,谁是俞青衫呢?”
顾瑾之:“我从来不对任何人的身份感兴趣,我想问的,是身份之下,承载的到底是什么目的。你是七爷的时候,一手促成让荀言与规则融合,是俞青衫之时,又早在酆都布下局,引秦以川取了盘古族人的遗骨。如今荀言与天道同归于尽,秦以川与黄泉狭路相逢不知所踪,这些事,亦都在你的计划之中?”
俞青衫:“是,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顾瑾之:“我们来这,也早在你的预料。”
俞青衫:“不,我的计划之中,并无你们二人。”
郑阳:“我们是为人而来,你在计划中从未考虑我们,是因为在你的局中,此刻的人,本已经该灭绝了才对。”
俞青衫:“虽然抬到明面上说确实有点残忍,但这的确是我的初衷,不过你说得也不全对,我可没有灭绝全人类的打算,就算有也做不到,人类这种东西就像杂草,生命脆弱却绵绵不绝,数量繁多无处不在,即使一朝摧毁也是春风吹又生。不仅是我,就连天道和黄泉,他们盯着的也只是那些血脉特殊的人,普通人类于他们而言从始至终都无足轻重。在我的规划中,会被放弃和牺牲的,只有东洲和附近几城而已。”
顾瑾之:“很遗憾,未能如你所愿。”
俞青衫:“你不必讽刺我,顾瑾之啊,咱们两个其实是同类人,你选择保下人类,是因为你站在我的肩膀上,有的选,仅此而已。若你我互换,我们作出的选择,必定也是一模一样。”
第543章七爷就是俞青衫
顾瑾之顿了顿,没有说话。
俞青衫说得没错。
易位而处,他未必不会做出说出来更残忍的安排。
俞青衫碗里的酒又被喝干了。他伸手想再倒,又想起来什么,意犹未尽地摇摇头:“算了,酒也喝了,话也问了。顾队长,不如一起等等老朋友。”
顾瑾之的视线投向门外。
堂屋的门没有关,从他们的位置看出去,正好能看见一览无余的群山。
以及从山顶飘过来的一片云层。
俞青衫笑呵呵地收起碗洗了,又将没喝完的酒放回木制的酒柜。走进卧室背了个一人多高的黑色匣子系在身上,像一个老农拿起柴刀,到了进山砍柴的时候。
俞青衫:“顾瑾之,你是我见过,胆子最大,脑子也最好用的人,没有之一。能生在这个时候,对你而言是不幸,也是大幸。时间差不多了,鱼都来了,网,也该收了。”
俞青衫说着,将一个绣花锦囊抛给顾瑾之,这锦囊实在有了很多年,边角都隐约翻起一层毛边,绣工相当好,上面的一条青鱼游弋,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