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了,打开门一看,外屋全是气,如腾云驾雾般的仙境,爸爸蹲灶边正在烧炕,锅里冒着大气充满了全屋,几乎看不见人。
“年三十啦,今天多烧点,过年啦,得暖和暖和。”爸爸说道。孩子们脱了鞋上炕,拿出扑克牌玩了起来。
初一早上,还是简单吃了点饭。孙家给了几棵酸菜,杨松朋洗完后剁起了馅,剁完了酸菜,又剁了点肉馅。孩子们边玩跳棋扑克,边看爸爸弄馅,都准备好后,等妈妈回来再包。
早饭后,他们已经去了一趟山头。现在已快中午十一点了,他们望着挂钟,又出溜下地穿上鞋,戴好帽子,又一溜烟似的奔向山头。六只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堡子前面的大道。终于一个身影出现了,“妈妈回来啦!”他们如小鸟般飞也似地冲下山头,直奔大道而去,之琴刚拐过来,只见三个小孩飞奔而来,“妈!妈妈!”他们边跑边喊着,到了跟前,一齐扑向妈妈。
走了三十多里地,两个多月没回家,终于见到了孩子。杨迈抢过肩上的背兜,杨策拎起另一个,之琴拉着杨威,几个人簇拥着妈妈向家走去。
之琴进院,先到孙家给孙奶奶孙爷爷拜年问好,然后才回到自己屋。一开门,一面冰瀑挂在山墙上,溜光铮亮。她脱下外衣裤,叠好放好,然后就开始和面弄饺子。把带回来的东西拿出,全家真是高兴极了,今年总比头二年强多了,总算能吃点饱饭了,还能吃上饽饽,炕烧得很热,屋子里比平日暖和了些,然后包起了饺子。
爸爸擀皮妈妈包,孩子们抢着往盖帘上摆饺子,他们让妈妈猜盖帘是哪来的?“孙婶儿给的吧。”
“你正猜错了,是杨迈串的,三个人都会串了,串了好几个呢。”爸爸说。“真行啊!盖帘都会串了,手还挺巧呢,比我强,我都不会呀!孩子们真是长大啦!”看着他们,之琴很是感慨。杨威说:“最小的那个是我串的,能盖盆。”“是呀,我的小宝贝!”
初一的晚上,全家团团围坐,终于吃上了饺子。孩子们盼了一年才能吃上的饺子,今天算是过年了。天黑了,点上了彩灯,之琴真是高兴,妈妈不在家,孩子们什么都会做了,这屋里漂亮多了,墙上的年画,也是他们自己选的。杨松朋给孩子们写了一条楹联,贴在里屋门柱子上:迈儿学习要赶上,策儿要把字写端,威威不许搓嘎拉哈,一定记心间。提醒孩子,自己的缺点要改正,都要努力学习上进。
全家人坐在炕上打起了扑克,之琴陪着孩子们玩,难得聚在一块儿,孩子们天天盼妈妈回来,今天终于回来啦!他们有说不完的话要对妈妈说,他们吃着味道极佳的腌梨,赞不绝口,吧嗒着小嘴,吮吸着酸甜美味,几乎都嚼尽了,最后才吐出几粒黑籽,放在手心里。
之琴更是高兴,给他们讲自己在达山的工作,经常是半夜去接产,自己还得走回来,不论刮风下雨先得为病人着想,做医生是很辛苦的,孩子们的眼神里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
妈妈要去厕所,他们全都下地随妈妈去了房后,天寒地冻,四下漆黑,繁星满天,不管有没有,都蹲下撒一泼,初一的月牙细得如一丝弯眉,眼看就要落进山里了,孩子们抱着冻得木的屁股随妈妈回到屋里。
过年真好,妈妈每天都能做些平时吃不到的饭菜,野鸡炖蘑菇土豆,肉丝炒干菜。他们没吃过面条,不会擀。初三晚上,之琴擀了一锅面条,用肉丁和红辣椒炸的酱,全家又是美美地吃了一顿,别提有多香啦!那热腾腾的面条里拌上了肉丁辣酱,屋子里散着肉香辣味和面香,充满了足足的年味。
之琴每天都忙于打扫卫生,洗衣做饭缝缝补补,给孩子清洁全身,水缸的水空了满,满了空,孩子们总是主动去抬水,之琴舍不得他们,总要自己担着扁担去挑。平日里她是很少挑水的,这回该妈妈挑水了。
她蹲在木板桥上,已砸开的冰面下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长不大的小寸鱼箭一般穿梭在水底,水瓢刚一落下,它们便跑得无影无踪,妈妈一瓢瓢地舀着,孩子们站在坡上看,待满了第一桶,他们便下来,伸过木杆,杨迈和杨策两人轻巧地抬了起来,向坡上走去。尽管妈妈喊停,他俩也不回头,一直向家抬去。
杨威说:“妈,咱俩抬这桶吧。”之琴只好把扁担穿过去,杨威在前,娘俩上了坡抬了回去。孩子们像小兔子,几个来回就装满了大二缸水,天寒地冻的全然不在乎。
他们的手和脚都是冻疮,到了晚上痒得难受,妈妈不在家时他们懒得烧热水泡,就只有挠,使劲地用手挠,越挠越痒。
妈妈一回来,天天晚上给他们用盐水泡脚,几天功夫,小馒头一般的手和脚都变瘦了,舒服多了。
那天晚饭后,太阳还没落山,两家孩子扛着爬犁去打滑溜坡。孩子们让妈妈也自由自由,杨威拽着之琴也去了。她坐在后辕搂着杨威,杨迈和杨策坐在前,然后一声“预备!驾!”大爬犁顺坡而下,又一泻千里之感,度极快,耳边生风,半里地长的缓坡,只眨了几眼就到头了,“真是自由,太自由了!妈妈来扛。”之琴说着把爬犁立起扛上肩头,几个人顺路返回。
“真好玩,真好!”
“妈,你再坐一回吧!”
“行行,再坐一回!”这次之琴搂杨威在前,哥姐在后,又是一阵狂奔,滑到最后,大有胜利之感。天很冷,但大家都浑身是汗了,之琴也觉得热血沸腾,走到坡上,都大口喘气。
这回该轮到宝霞姐弟了,宝云和六岁的大虎在后,宝霞驾辕,随着一声口令,箭一般冲去,爬犁和人瞬间变远变小,直至停下。
晚上孩子们都睡着了,之琴挑灯缝衣服,补袜子,杨策的棉裤膝盖处又露棉花了,再不补就露肉了,天这么冷会透风的。灯捻越来越小,亮度更暗了,她用针尖挑一下,立刻变亮了,又继续补下去,衣服上掉了扣子,手套磨漏了,都得一针针补上。有时一直缝到凌晨一两点钟,实在太乏太冻手了,这才吹灯睡下。
趁自己在家和孩子们搓苞米,用磨多推些,想自己多干些,省的孩子们累。可他们干活推磨可熟练了,杨策推磨,边转圈边用小手拨拉苞米粒,杨迈左手拿簸箕,右手转圈往簸箕里搂苞米碴,端回屋放到炕上,用箩把面筛出,两只小手轻巧地端着箩底左右晃,面粉纷纷落下,时不时还使劲拍一下箩,之琴看着她的小样子甚是可爱,孩子们把推磨的活干得这么娴熟,她心里很不好受,这本是妈妈该干的活,可全让孩子们干了。尽管她努力地多干,多推几圈,但孩子们还是主力。
孙奶奶说:“你这几个小孩儿可顶硬啦,割柴禾,采菜全都行,还不讨人嫌。”
到了晚上,点上红绿粉蓝的彩色灯笼,炕烧得很热,屋子里显得暖和多了,孩子们和妈妈玩起了扑克,下跳棋,撮嘎啦哈。在这大山根下的小小屋子里,一家人蜷缩在热炕上,其乐融融地享受着过年的滋味,昏黄的小油灯,在冬天的夜晚,放射着温暖的光。
还有两天之琴要回达山了,她泡好了黄豆,把干白菜干萝卜缨,泡好洗净剁碎。第二天把豆子磨完,做了一大锅小豆腐,装了满满两大盆冻上,她走后,够孩子们吃几天的啦。
初八这天,天空阴沉,要下雪的样子,没有一丝风,显得有些暖。之琴穿好大衣裹上围巾,拎上酱瓶。出门前,她仔细看了看里外屋,嘱咐孩子们烧火时要注意柴草安全,小豆腐要盖严,别让耗子吃了。每到礼拜日一定要洗头洗衣换衣裤,一定要勤洗手。
看着屋中的几个灯笼,裹在年味中的她有些舍不得走,难得和孩子们厮守在一块儿,他们一个个天真的小脸蛋,稚气可爱,明亮的眼神中闪着纯真,干起活来生龙活虎,如一群小兔子,快乐和自由永远伴随着他们。
出了家门,他们簇拥着妈妈向大道走去,细流河早已冰冻如路了,这样可以一直走到街里的大车店。之琴走得很慢,为的能和孩子们多待一会儿,“妈你出门接产千万别走黑道,要是遇上狼怎么办?”“妈你出门时一定要带个棒子,要是遇上野兽就打几下,能吓跑它们。”“要是真遇上老虎什么的,你就赶紧上树。”
之琴听着孩子们的嘱咐,句句童音敲击着自己的心,一股股暖流从心底升起,她强忍着心中的泪,笑答道:“没事,你们不用担心,妈妈有手电筒,什么动物都怕,老百姓说,现在早就没有虎狼了,谁也没见过。”
“妈,有狼,我们看见过白眼狼,真是狼啊!”
“也不一定是吧。”
“是,真是,还是有哇!”
到了大车店一看,还真有个马车,是去四家子的,车伙说是往县里送病人的,这就要返回去了。妈一算顺路能搭上十二里,剩下十三里就得自己走啦,省一半劲呀。
“坐上吧!”车伙说完,跳上前辕子,回头看一眼之琴,她已坐后沿子上了,三个孩子围着她。
只见车伙一扬鞭“驾!”这个瘦马便迈步了,车移动了,老马慢腾腾地拐出了大车店,之琴松开了杨威的双手,三个小孩跟着走,车走得很慢,孩子们就一直跟着,出了街里向桥边拐去,上了南大桥,孩子们才站住,之琴一直说着“回去吧,别送了,妈妈过几天就回来!”她不停地挥手。
杨威哭了起来,“妈。。。。。。”不住地擦眼泪,几个人眼巴巴地看着马车过桥,无奈的眼神,一直盯着妈妈,妈妈的身影越来越远······
她不停地向他们挥手,三个小手也不停地高举着,挥着!当马车拐向东边时,他们几个小跑着下了桥,顺着河边向东跑去,透过路边的枯草,他们望见了马车,“妈!妈。。。。。。我们在这呢!”马车向东走,他们也向东跑着,喊着,这时,他们看见妈妈在向他们招手,“妈妈看见我们了!妈!妈。。。。。。”
之琴早已泪眼涟涟,听见孩子们的喊声,她睁大了模糊的双眼望向河边,三个小孩向她挥手,她赶紧挥手,嘴里喊着:“回去吧,回去吧!”马车继续向东,向东,渐渐地远了,然后拐向南边,透过枯草,还能看见一点点车影,但妈妈的身影已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