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稍候,不妨先——”管家顿住,他的入耳式通讯仪闪烁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改口说道:“侯爵在花房,我为您带路。”
管家领着西格穿过会客厅,沿树影婆娑的花园小径走了一会儿,树林陡然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青葱的草地上矗立着一座造型古朴的玻璃暖房,方方正正,与崇尚曲线的当今建筑审美截然相反,更像是前一个纪元、即人类文明尚未步出太阳系时的风格。
管家微微欠身,倒退数步后无言离开。
西格直接走过去。暖房出入口并未安装身份识别装置,按下开关,玻璃门就无声滑开。
对于政治要人而言,这是个极大的安全漏洞,刺客随时可以闯进来。西格随之想起,第一次造访这座庄园时,他就注意到了,艾兰因身边的安保级别低得有些异常。
他的脚步不由变得轻缓慎重。
门后的空气明显比外面温暖潮湿,微微流动的空气中有泥土和草木的气味。透明度可调节的遮光板宛如一片片巨大的荷叶,悬浮在半空,将温室分隔为或明或暗的区块。
高低错落的透明花架丘陵般起伏,上面安置着一株株珍奇的兰花。或纤细或肥厚的叶片轻轻摇曳着,露出形态各异的娇嫩花瓣与奇特合蕊柱。
说是花房,这里栽种的却只有兰花。
娇贵又昂贵的兰花。
西格的视线淡然掠过一株株名花,脸上既没有艳羡,也无嫌恶。他很快捕捉到了属于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气息,快步向着源头行进。
地面很软,军靴叩地的声响都变得绵而闷。他不由有种深入某种热带怪物巢穴的感觉,莫测、宁静中暗含危险。与花房的主人极度相似。
在翠绿之中,陡然现出一抹醒目的白。
白衣银发的人听到脚步声回头,展露出雌雄莫辨的秀美面庞。他身材高挑,长发在身后束起,单从面貌难以判断年龄,却给人以长辈的印象。
“您来得真巧,这株卡特兰刚好盛开了。”他以与熟人分享喜讯的口吻出声,仪态优雅地侧身,向西格展示白紫相间的兰花。
相较那位管家先生,侯爵艾兰因本人可能还要更亲切一些。
他甚至不太像一个alpha,信息素也是柔和淡雅的。
但艾兰因身上又有种隐秘的异质氛围,总让人觉得有哪里不太合理。比如……虽然右手还拿着一柄园艺铲,他的衣服上居然没有一丁点的尘土,依旧洁白得惹眼。
“旧友和同僚们四散奔逃,又或是血溅王宫的时候,首相阁下竟然在这里养护兰花。”西格语调起伏不大,却显露出嘲讽的底色。
“这些花需要我照顾,而您、还有向您效忠的战士们并不需要我照拂。不是吗?”艾兰因轻轻托住卡特兰翠绿欲滴的叶片,爱抚般勾了勾指尖。
西格没有与他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我来是为了别的事。”
“请说。”
“公主安戈涅。”这么说着,他盯住了艾兰因的眼睛。
“我收到消息了。公主殿下竟然落进太空盗手中,着实让人遗憾。”艾兰因的微笑无懈可击。
西格言辞锋锐:“如果阁下没有故意放跑她,她又怎么会流亡到太空盗的船上?”
艾兰因像是听到什么妙语,轻笑出声,雾海似的浅灰色眼瞳深处,却不动一丝涟漪:“我放跑公主殿下?”
他转而叹了口气,宽和地指摘西格话语中的漏洞:“我出卖王室与反抗军合作,安戈涅是极有价值的人质,我理应将她送给你们以表诚意。帮她逃走,我似乎得不到好处。”
“可我听到传闻,在此之前,你与她非常亲近。”西格的咬字突然用力。
他旋即前进一步,快而凌厉地质问:“她真的是公主安戈涅吗?如果她原本就是一个顶替旧王女王的无辜者,王室即将被颠覆,你完全有理由放任她离开。”
艾兰因讶然眨了眨眼,看上颇感好笑:“您似乎对一些离奇的流言深信不疑。没想到您还有讲故事的天赋。”
一拍停顿,他依然笑着,浅灰色的眼睛却突然显得冷:“安戈涅进入青春期后才被接回王廷,私生子的身份总是会引来许多非议。但她的身体里流淌着王室的血,基因检测会给你同样的答案。
“安戈涅是圣心联合王室的公主,哪怕王国不存,这点也不会改变。”
“是否真的是这样,我会当面问清楚。”
年轻的反抗军首领冷冷回应,语毕就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
艾兰因没目送他远去,笑了笑就重新摆弄起兰花。
卡特兰旁边,某株他珍爱的石斛兰又长出了高芽。小小的一截,却与母体几乎别无二致,就连唇瓣的纹路都相近,浑似袖珍的克隆体。
打理兰科植物的侧芽高芽颇为讲究。如果不在合适的时候分盆挪走,两者都会遭受损害。但若是动刀太早,小芽也可能枯死。
“时机很重要,”艾兰因观察着假鳞茎的状况,与石斛兰聊天般自言自语起来,“相遇、重逢都是。”
“给你讲个故事吧,”侯爵苍白修长的手指拨弄了一下幼芽小小的萼瓣,他的声调温柔平和,给兰花幼体讲述睡前故事般娓娓道来,“从前有个骑士,为了救回心爱的公主,他历经各种艰险阻碍,召集同伴,抢夺武器,最后甚至不惜成了手染鲜血的魔王。”
“他杀掉了许多狱卒,也让许多无辜的人丧命,却也终于如愿摧毁了囚禁公主的牢笼,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但是假如,骑士在这时发现,公主并不记得他,之后又会如何呢?”
幼芽并不作答,只不安地颤动起叶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