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氏心底儿有着打算,当是得做足了样子,便把脸掉着,将镯子扽到她手心里,“拿着!长者赐不能辞,你若再不要,我便觉得是你看不起这镯子了。”
殷老太太在旁颔道:“宝姐儿,既是伯爵夫人的一番心意,你便收下罢。”
沈南宝这才将镯子纳了怀,戴到腕上一观,现不仅是两相宜,还愈衬得那镯子如绿潭,碧波生辉。
孔氏见状连连点头,“到底是人不同,我戴着只觉得这镯子好看,宝姐儿你戴着却有了灵动的韵致。”
沈南宝只道不敢当,之后又你来我往了几句,便有下人新进了几碟热膳,风月在旁伺候着布施。
孔氏便转过头又和殷老太太说起方才的话,“我先也是提心吊胆得很,就怕我那表侄不为真揽了罪,到时三木加身,都不知道躲哪儿地界去哭,不过幸得好,那魏台官是个明察秋毫的,叫了秦御史中丞细细纠察河渠令、河堤谒者,这才晓得他们二人狼狈为奸的勾当!”
河渠令、河堤谒者,不过正八品能有胆子私运兵器?
不是上头有人兜着,那便是……
沈南宝埋着,细嚼着栗子糕正暗笃笃地想,身旁的孔氏果不其然地压低了声道:“原先以为不过是为着买卖赚个昧良心的钱罢了,没曾想,这二人竟同赤那族有牵扯,这兵器亦是赤那族潜进来,为的就是日后……”
之后的话不必说,谁都能懂。
左不过举兵攻城云云之类的话。
沈南宝听闻不免心惊,大宣王朝赫赫鼎立百余年,南北虽一向有其他国朝,但都依傍建立,而今竟然都有了策兵的打算。
是她前世她拘泥于一方天地,所以没曾察觉这些国祚动荡么?
沈南宝坐在灯前,拿着剪子拨弄烛心,火光因而跟着乱颤起来,烘得一室深影悠悠,扑在面颊上也有了明灭不定的色彩。
风月见她枯坐了半晌,还以为是在惆怅萧指挥使那事,毕竟怎么说萧指挥使不是个好相与的,瞧瞧众人见他筛糠一样的态度就晓得了,而今姐儿还那么刺剌剌拂了萧指挥使的脸子,那人又是个爱记仇,小肚鸡肠的,现在欢喜着,脑子着热,自然不觉得什么,万一那天兜了冷水不欢喜了,事后又回想起这事觉得窝心,便想着方儿的要霍霍姐儿一刀呢?
不由得,她道:“姐儿,您要不去找指挥使说说?好歹你们而今算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萧指挥使应当不会太把你怎么样的罢。”
她忽而这么开口,几欲呛着沈南宝,手拿着剪子便没了章法,拨得烛火炽炽乱跳,“你闲盘儿什么呢!我哪里有想他,我是在想旁的。”
说着,回过头,看到灯火错落里,风月那双眸正粼粼漾波的盯着自己,似乎在嗤之以鼻自己的‘死鸭子嘴硬’,内心忽而有些虚,又忽觉自己这心虚来得没由头,她的确没有想他不是?
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方官拔了门进来,袖笼里揣着个囊,不轻不重的分量,掂在手心里有些烫乎乎的,是一种切身体会的实在慌张感。
“姐儿。”
沈南宝转过头,也不晓得是不是方才的话事关萧逸宸,反正看着方官有了些局促,“怎得了?”
“姐儿,这是……”
虽说五姑娘心内没存半点不敬,但这类比禽兽的一词,还是让方官无法顺遂地把她主子叫做‘玉瑞’,遂顿了顷刻,将荷囊递了过去。
“给您的,说是瞧您眼梢红,料是镇日熬灯熬的,这里面有甘草、枸杞,将它们细细烹成沸水,用巾栉浸透盖在眼上,热热敷上几次,眼睛的酸涩便能好了。”
心像是被那乱颤的烛火带累了噗噗的狂跳,沈南宝强自镇定地整肃端容,舌头却打起了结,“我……这都快好了,还送这些做什么。”
一壁儿说着,一壁儿接过来,因而露出那截白雪似的皓腕,通体碧绿的镯子便在细碎的辉煌里有了夺目的华彩。
方官定睛着,她很清楚地明白这个玉镯是那个谢小伯爷的母亲送给姐儿的。
方官略掀了眼帘,见沈南宝坐在杌子上,一张脸淡然如水咂不出味道,那双眼也平静而寒凉的望着自己。
不由得,她想起主子将这物交给她时,那在月华笼罩下一双哀致柔软的眉眼,还有那低糜的嗓音,“是我近来安逸了,倒抛却了从前的旧恨。”
说是旧恨,其实不乏有挽尊的嫌疑。
当年那事沈莳自然做得过分,但避嫌是人亘古以来的天性,细论起来,这恨也并没有多大的恨。
所以主子这么说的时候,方官轻而易举地便听出了主子言辞里的落寞。
主子从来没有这样过……
方才有些溃散的勇气又涌上了心头,方官嗫了嗫,试探着开口,“姐儿,怹说今晚失仪了,叫您听了些不明不就的话,让您别太过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