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这时,千帆过来找她,过了这几日他也想明白了,身为堂堂七尺男儿,应该宽宏大量一些,不该一时意气毁了两人情分。于是便特地赶来找倾雪道歉以求和解,谁知刚好见到这一幕,他顿时既心痛又自责,忙跑过去问道:“倾雪,我来看你了,你这是怎么了?”倾雪听见是他的声音,不禁哭得更伤心了。千帆见状赶紧在她身旁坐下,搂住她的肩膀轻声劝慰道:“那日的确是我太过失之急躁了,才会那般不分青红皂白地质问你,妄加揣测地猜忌你,害你如此伤心难受,我实在难辞其咎”,说到此处,他不禁落下自责的泪水,见倾雪一味埋着头不理他,又急切地继续说道,“你恼我恨我都不要紧,只是不许不理我。倾雪,你抬起头看我一眼可好?”倾雪闻言终于缓缓抬起头来,满脸泪痕的她此刻愈地惹人怜惜,千帆见状忍不住低下头去凑近她,想要亲吻她娇弱如梨花般的脸颊,谁知倾雪却忽然躲开了。他顿时有些失落,可转念一想不禁又柔声说道:“你这是还在生我的气么,抱歉,请原谅我的关心则乱,我绝不允许有别的男子靠近你,我要你完完全全只属于我一人。”“为何我要只属于你一人,我不明了,说到底你我不过萍水相逢而已。”倾雪低下头淡淡地说道,生怕自己再多看他一眼,便又会跌入他深邃似海的眼眸里无法自拔。
“你真不明了么”,千帆将她的下巴轻轻抬起,一脸诚挚地凝视着她说道,“所谓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自从在桃林与你初次邂逅,我便对你一见倾心,一路背你回去的我,不仅不觉辛苦,反觉何其有幸,能有缘与你相逢,盼余生彼此相惜。我与你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更是……”听到此处,倾雪心中早已百转千回,动容不已,禁不住回以脉脉的眼波,与他一同缓缓吟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款款吟罢的两人相视一笑,见倾雪脸上早已娇羞怯怯,千帆不由自主心醉神迷,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郑重其事地许诺道:“纵然弱水三千,我却只取一瓢。倾雪,嫁给我吧!从此以后我这颗心只会属于你一人,所有的呵护备至,体贴入微,都将为你一人奉上。”倾雪未料到他的告白这般突如其来,一时之间令她猝不及防,却又欣喜异常,她觉得自己正被幸福一点点的包围……于是她用力点了点头,眼含热泪坚定地说道:“只要能与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纵然是叫我言而无信背弃亲情,亦在所不惜,并甘之如饴。但只求,你应允我一事便可。”“何事,只管说来。”欣喜不已的千帆自然是想都不想就满口答应了下来。
倾雪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休、了、水、寒、霜!”话音刚落,千帆脸上的笑容便瞬间凝结,沉思良久之后,他轻轻地松开了手,慢慢地将她放开,接着便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倾雪闭上双眼,泪水瞬间奔涌而出,如此也罢,她总算能够下定决心,誓不悔改绝不回头。于是,她定了定心神平静地说道:“无论如何,谢谢你的以诚相待,其实这样也好,我反倒不必对你心存愧疚了。”“此话何意?”千帆感到不解,随着倾雪的莲步轻移,他的目光便落在了书桌一角的两封书信上,其中一封看得出来是他大哥写给倾雪的,而另一封虽只写了两个字,但他仍旧一眼认出,那正是倾雪娟秀的字迹。他先是心中一怔,后又了然于胸地说道:“原来,你早已有了退而求其次的抉择。”“不然呢,嫁给你作妾?整日里仰人鼻息,委屈求全?不,恐怕委屈都求不了全,随时有可能变成第二个心蓝表姐。”倾雪语带讥讽地说道。千帆顿觉自己的心瞬间碎了一地,再也无法拼凑起来,不禁仰天长叹,惨然一笑说道:“是,原是我不配!希望他慕傲山,终能给你想要的一切。”说罢便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闻得他离开的脚步声,倾雪忙转过身含泪看着他的背影,脚下却忽然踢到一样东西,低头一看,却是一个锦盒,她猜这必定是千帆刚才落下的,便忙拿上锦盒快步追了出去。只见千帆正站立前院与紫梦在说着话,她先是深吸一口气,接着便上前一步将锦盒递给他,并看着他轻声问道:“这是……”“这是送给紫梦你的”,千帆并不看她,接过锦盒就转交给了紫梦,“这只缠丝玛瑙紫玉镯,是我特地买来送给你的。”紫梦受宠若惊地说道:“多谢,我很喜爱,不如就由姐夫你亲自替我戴上吧。”说着把手伸到他面前,露出一段雪白的酥臂,千帆却只是一脸木然地替她将镯子戴上。“姐夫,我也有东西要赠予你。”她边说边拿出一个香袋,笑吟吟地递给了千帆。“很精巧,难为你费心了。”他漫不经心地接过香袋,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紫梦对着镯子边看边笑,沉醉其中的她竟半点未曾关注到倾雪。倾雪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的生,站在那儿兀自出神:这样的结果不正是自己想要的么,可为何她的心却如此之痛呢,犹如被千刀万剐,又好似万箭穿心,让她觉得此生再也无法愈合。她注视着千帆那挺拔而修长的背影,哀伤不已地轻声说道:“千帆,今生你我就此别过!从此山水不相逢,莫道彼此长与短!”
千帆回到东篱楼之后,也无心用晚膳,只空腹饮了许多酒。喝得半醉半醒之际,便拿起自己的悠然剑凌风舞了起来,他舞得那般洒脱不羁,又浑然忘我。刚好给他送点心过来的水寒霜,对这一幕不禁看得如痴如醉,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夫君还一如当年那位翩翩少年一般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她深深明了,或许她从未真正走进千帆心里,对自己他最多只是以礼相待,敬重有加,却始终谈不上琴瑟和鸣,如胶似漆。不过不要紧,只要自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与他休戚与共,陪他风雨兼程这便足够了。她正这样想着,只听千帆边舞剑边醉吟道:“俗世路,一人行,夜悲愤怒醉舞剑。”吟罢他将剑扔在一旁,坐下继续喝起闷酒来。水寒霜见状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将他手中的酒壶夺了下来。“千帆,你为何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呢。”她嗔怪地说道。千帆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你怎么来了?”“方才恰好遇到海阔,听他说你未曾用晚膳便空腹饮酒,这样未免太伤脾胃了,因此我便带了一些精致小点过来给你垫垫肚子。”说着她便从盼儿手上拎着的食盒里,拿出两碟点心放在几案上,坐下来对千帆柔声说道:“这都是你平日里喜爱吃的,我陪你一同用些可好?”“先搁着吧。”“你要有何心事,不妨跟我说说,我可以替……”“我无事。”千帆漠然地打断了她。
“千帆”,水寒霜将双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想要感受他身体的温度,“你许久未来过我的碧水阁了,不如今晚……”“今晚我有些喝多了,实在不便过去叨扰。”千帆的语气依旧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水寒霜只得随手拿起一块点心,吃了两口以掩饰尴尬,接着她转念一想又缓缓说道:“其实,心蓝的失心疯,想要好全怕是很难了,照这样下去,你身边连个可心的人都没有,实在不利于开枝散叶,要不由我做主,替你再纳一房妾室可好?”千帆轻咳一声,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暂且不想理论这些,我累了,要进去歇息了,你也早些回碧水阁吧。”说罢,他轻巧地拎起悠然剑,头也不回地进屋去了,留下水寒霜独自一人愣在当场,满腹委屈却又无可奈何。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千帆再未踏足兰絮阁。通常他上半日处理罢正事,下半日出门呼朋唤友相聚一番,黄昏时分回到家中,便独自一人呆在东篱楼,或抚琴吟诗,或凌风舞剑,或醉酒而眠,仿佛想把所有的惆怅哀思,都化解在那诗琴酒剑之中。同样他也拒绝着水寒霜的关心,一次,她不辞辛劳的特将两位远房表妹接来山庄,想着两人若能被千帆看上纳做妾室,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她怕刻意安排会引起千帆的反感,便迂回地让她俩去桃林假扮偶然巧遇,期盼来一场妙不可言的邂逅,结果,遇倒是遇着了,却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碰了一鼻子灰。水寒霜细问原由,两人一开始都支支吾吾不肯详说,最后被逼急了才万般委屈地说道:“他根本就连眼角都不曾瞥我们一下。”水寒霜有些纳罕地说道:“你俩长得也颇具几分姿色,且都是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怎会被他嫌弃至此呢?”“表姐夫生得貌比潘安,我一见他便有些神不守舍,本想舞上一曲吸引他的注意,怎奈却将舞步连连跳错,最后更是直接摔倒在地,表姐夫却也不来扶我一扶……”圆脸表妹委屈地说道。“她这样还算好的了”,长脸表妹忿忿地说道,“我在桃林闻得表姐夫正在吟诗,心想才过子建的他,钟情的必是才思敏捷的佳人,便使出平生所学与他相和,谁知他却充耳不闻。我自然是不甘心,又以一招西子捧心,来博取他的目光,可是眼高于顶的他,依旧对我视若无睹……”水寒霜听她俩说罢,不免有些哭笑不得,无可奈何地一声轻叹,看样子,自己纯属是白操这份闲心了。
这一日的午后,孤隐来东篱楼找他二哥品酒下棋。走进偏厅,四周静悄悄地鸦雀不闻,而千帆正躺在罗汉床上在小憩呢。孤陈见状也不叫醒他,踱步到几案旁,看到上面有本书就顺手拿了起来,边坐下看书边耐心等候。此时,床上的千帆轻轻侧了个身,痴痴呓语道:“众里寻他……蓦然回,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倾雪、倾雪……”听到此处,孤隐着实吃了一惊,心中暗想:二哥怎会在睡梦中喊出倾雪姑娘的芳名,其非他也属意于倾雪姑娘?唉,这可真是缘分交错,造化弄人,看来,他是注定要失望的了。过了一会,悠然醒转的千帆,瞧见孤隐正坐在几案旁手捧诗书看得入迷,便忙唤道:“三弟,你多早晚来的,如何不叫醒我呢?”“我一闲人又无急事,何苦叨扰二哥清梦”,孤隐浅浅一笑对他说道,“我带了刚酿好的荷花蕊过来,打算与二哥你边下棋边品酒呢。”“是么,那敢情好。”千帆边起身净手边兴致盎然地说道。于是二人边对酌边下棋,好不悠哉游哉。下完两盘棋后,天色已近黄昏,千帆便留了孤隐与自己共进晚膳。席间,兄弟二人东拉西址地闲话家常。“三弟,说实话,你这闲云野鹤的日子还打算过多久?是否也该找个意中人成个家了呀!”千帆笑着调侃他道。“我?我本就排行老幺,年岁又小,不急不急。不过,大哥他倒真是好事将近,终于要成家立室了。”孤隐随口笑说道。
正在夹菜的千帆,听他这么说,菜都没夹稳又掉落回盘中,他忙放下筷子喝了口酒,以掩饰自己的失态。“哦~是父亲给他安排的亲事么?”他有些不自在地问道。孤隐假装不曾现,吃了口菜继续说道:“非也,你知道的,他向来于此事上颇有主见,早就立志要娶一才色双绝的佳人。恰好之前,倾雪姑娘因其表姐之病,前来拜会相求,她的品性、才情与姿色,令大哥惊为天人,简直是一见如故。”“一见如故?我看他分明是一厢情愿!”千帆不屑地说道。“之前当真不好说,现下却已是两情相悦了。”“此话怎讲?”“那日在庄园门口,我恰好遇到行色匆匆的倾雪,她因家父有疾在身,急着赶回家去侍奉。我知大哥对她倾慕已极,遇着大哥之时便提了一嘴,大哥听罢便备下车马一路疾驰,也是注定他俩有缘,还真就被大哥给赶上了。”“哼,他还真是死皮赖脸。”千帆冷笑着说道。孤隐饮了一口酒,正犹豫着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便听千帆急切地催促道:“之后如何了?”“之后二人一同回了倾雪家乡,大哥又是花高价请名医替她父亲医治,又亲自端茶喂药地服侍他老人家,她父母大为感激,对大哥赞不绝口。等她父亲病好全后,大哥竟仍不愿回来,趁此机会邀倾雪同去江南游历,倾雪便也答应了。这不两人朝夕与共自然就日久生情了,二哥你说这算不算得上是一段佳话!”“他们二人一同游历,还朝夕与共?绝无可能,倾雪岂会如此不自重呢?”千帆质疑道。“我听大哥说,俩人虽则同出同入,但大哥一直对她有礼有节,不曾有半分逾矩,他是真心想娶倾雪过门为妻的。”
“那倾雪她,如今何在?”千帆不甘心地追问道。“自然是在家做她的待嫁新娘啊,他俩的亲事都已经定下了,就在正月十六那日。”“这样快么?”千帆皱眉问道。孤隐微微一笑说道:“是大哥他比较心急,他还说,若非他给倾雪准备的惊喜,只有那个时节才有,可能他连这半年时间都不愿多等!”千帆听后不再接话,此刻的他心中已郁闷至极,便一杯接一杯地酗酒不止,任凭孤隐如何在旁解劝,都是无济于事,直至最后一醉方休,趴在桌上不醒人事。这日,千帆终于再次踏足兰絮阁,陪着心蓝默默坐了一会之后,不觉中又走进了倾雪之前住过的那间厢房。他四下打量了一番,依稀觉得倾雪仿佛还在,她时而眼神满是期待地站在窗前驻足眺望,时而坐在书桌前断断续续地在写着什么,时而又靠在床前捧着诗书看得入了迷……千帆在她的卧床边坐下,手指轻柔地抚过她用过的物品,念及她就那样不辞而别,是否因为对他有所怨恨;而下次与她重逢相见之时,已是不得不以叔嫂相称了。想到此处,如何不令人悲伤哀戚,心痛莫名。
这时,他看到床头放着一本诗集,便拿起来默默地翻看,当看到“平生不会相思……”这几句诗时,现底下还有两行批注:初见时,他是我眼里的神仙哥哥,我是他心中的桃花精灵。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又待如何。却原来他分明是,爱江山多过于爱美人,而我只想,远离江湖飘泊也无悔。转头成空,身似浮云,心如飞絮。合上书的他眼眶蓄泪,悲痛之余又不免气恼,气的是倾雪对他的误解,自己爱她远胜于这世上一切,毫不夸张;恼的是自己的力有不逮,给不了她所想要的一心一意,一夫一妻!此时,紫梦走了进来,看到他眼中闪动着泪光点点,便关切地轻声问道:“姐夫……你无事吧?”千帆边摇头边站起身走至窗前,眺望着窗外以平复心绪。“姐夫,上次我做给你的香袋,你可有贴身带着么?”他摸了摸腰间不无尴尬地说道:“许是出来匆忙忘带了。”紫梦浅浅一笑,了然地说道:“其实这个紫玉镯,你原本也并非想送给我的吧。”千帆有些愧疚地轻声说道:“抱歉,紫梦,我不该……”“无需抱歉”,紫梦打断了他说道,“即便在你眼里,我只是倾雪的影子,我也不介意……但求你能给我这样一个机会,让我代替她好好侍侯你,用心陪伴你,她不屑于做的事我都会甘之如饴。”紫梦说到此处已羞得满脸通红,却又为自己的勇气可嘉感到欣慰,终于说出了埋藏已久的肺腑之言。
“可你难道不怕,嫁给我作妾太过轻贱自己了么?就不怕今后都得过着谨小慎微,委曲求全的日子么?”千帆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说道,脑海中回想起倾雪对他说的那番言词犀利的话语,不禁又轻叹了一口气。“我不怕,只要能与你长相厮守,我便无惧艰难险阻,更不怕轻贱自己。”紫梦涨红了脸鼓足勇气说道。“想必你也知晓,倾雪即将成为我的大嫂,我怕今后每次见到她,心里还是会忍不住对她挂怀,做不到将她完完全全地放下,这样的我即便娶了你,对你亦是不公平的。”听见他这番开诚布公的话语,紫梦早已是悲从中来,满脸泪痕,真可谓是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千帆看了也不禁动容,忙用丝帕替她拭泪,紫梦顺势握住了他的手,哽咽着柔声说道:“我从不奢望,你能真真正正只属于我一人,更不奢望能时时见到你,日夜守着你。只想在你得意时陪你欢喜,在你失意时替你分担;只盼与你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从中细想,这样也好”,千帆心疼着她的痴情,将她轻轻搂在怀里安慰道,“有你时常过来陪伴你姐姐,多多开解她,于她的病情也会有所助益。”紫梦听了不禁伏在他的肩头喜极而泣,终于美梦成真得偿所愿,终于等来他的一诺千金,相信一切都将是最好的安排。
黄昏时分,千帆来到碧水阁陪水寒霜共进晚膳。水寒霜不免有些喜出望外,一会替千帆盛汤,一会又替他夹菜,殷勤地忙个不停。“行了,别忙了,我与你说会话。”千帆忍不住劝阻道。“你许久未同我一块共进晚膳,闲话家常了呢”,她哀怨地看着千帆说道,“前些日子每常我去看你,你都是喝酒喝到酩酊大醉,好几次想要安慰解劝一番,又不知你所为何事不痛快,才会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还能所为何事,心蓝她突然就得了失心疯,我又怎会不心痛不愧疚呢”,千帆先是喝了口汤,后又话锋一转说道,“因此,我想到了一个补救之法,就是我娶紫梦为妾,有亲人的陪伴与开解,才会于心蓝的病情有所助益。”“你说什么?”水寒霜一脸诧异地问道,惊得几乎合不拢嘴。“我说我要娶紫梦为妾,之前,你不是正愁我身边无可心之人么,如此一来便可了却你的这桩心事。”千帆看着她缓缓说道。“我是劝过你再纳一房妾室,可为何非得是她,难道这世上便再无与你般配的好姑娘了么?”
“原由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何况,她又有哪里不好?”千帆冷着脸挑眉反问道。“她姐姐得的可是失心疯,天晓得她以后会不会也……”“你说话未免也太刻薄了些,心蓝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才会患上此病的,原本蕙质兰心的她,如今变成痴呆懵懂,何其可怜,何其无辜啊”,千帆打断了她语带指责地说道,“若不是你这个当家人的疏忽大意,照顾不周,她又何至于此呢!”“我……”水寒霜本想替自己辩解一番,但看到千帆一脸的疾言厉色,也只得把话重又咽回肚子里去了。“无异议了吧,那亲事就定在正月十六,希望日后等紫梦过了门,你能对她和善一些,千万不要失了你大家閨秀的气度。”千帆不容置疑地说道,说罢便转身扬长而去。水寒霜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愣,自己的夫君何时变得这般冥顽不灵!她终于忍耐不住心中喷薄而出的怒气,拿起一只茶杯便狠很地砸在了地上,眼神满是忿忿不平。
翌日黄昏,兰絮阁内,紫梦陪心蓝放风筝解闷,只见心蓝兴奋得手舞足蹈,那模样好似一名三岁孩童。忽然间一阵秋风刮过,风筝就断了线掉在了院外,紫梦正想出去捡回来,却见水寒霜手拿风筝缓步走进院内,心蓝忙跑上前向她索要风筝,谁知她却死攥着不肯松手,紫梦见状便上前问道:“你想怎样?”“这句话不是该由我来问你么”,水寒霜冷笑着说道,“你们这种小门小户家的女子,无非就是想攀高枝而已,只要你不再缠着千帆,我便替你引见家世更为显赫的世家子弟,如何?”“我早已立下誓言,此生非千帆不嫁!”“我看你果真是目光短浅,冥顽不灵,怎不学学你那表妹,好歹也做人正妻呢,何苦非得两姐妹轮流给人做妾,那般自轻自贱,自甘堕落!”面对她不留情面地狠狠奚落,紫梦只好忍气吞声地辩解道:“仰慕千帆已久的我,不过是遵从自己的心意,且我过门之后,定不会与你争宠,只会处处以你为尊,尽心尽力地侍奉你,而你多了个人使唤又有何不好?”水寒霜听罢一边用手指着风筝,一边挑衅的对她说道:“好,为了表明你有多尽心尽力,你此刻便当着我的面把这风筝给我撕烂喽,如此我才会信你,并将你视作自家姐妹。”紫梦犹豫片刻之后从她手中接过风筝,看也不看就将其撕了个稀烂,气得心蓝上前狠狠地推了她一把,毫无防备的紫梦突然失去了重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水寒霜见状不禁一脸得意,紫梦却只得强忍屈辱,打落牙齿和血吞。
多少绿荷相倚恨,一时回向西风。日子就这般如水流淌,转眼即逝,不觉间已到十月下旬,天高云淡的深秋时节了。虽说十里桃林早已花谢草黄,但千帆还是习惯无事便来到这里驻足观赏,缅怀过往。这日晚间,他斜躺在一棵桃树上边喝酒边吟诗:“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忽听有人和诗,千帆不禁有刹那的恍惚,是桃花精灵么?是倾雪回来了?他刚想直起身子,往树下细看究竟,却听那人唤道:“二哥,你也在此,居然这般凑巧。”“无非一枕黄梁,痴心枉想罢了。”但见来人是孤隐,他不免一脸的失落。“二哥,你是在与我说话么?”孤隐轻声问道,千帆却无心作答,若有所思地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之中。孤隐见他这般模样也就不再追问,选了一棵离他较近的桃树,先往上瞅了一眼,接着撸起袖子,三下五除二便轻轻松松地爬上树去。待到坐稳之后,他便拿起挂在腰间的笛子吹奏了起来,这一略带忧伤的曲子,令千帆听着听着禁不住泪眼朦胧。一曲终了后,千帆深深地叹了口气,无比落寞地吟道:“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孤隐则再次和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听到此处,千帆觉得孤隐还是有些明了他的苦闷与忧愁的,恰好,他也希望此刻能有人倾听自己的满腹心事。“三弟,你信不信这世上有一种一见倾心叫做: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有一种千回百转叫做: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他饮了一口酒后继续说道,“自从在十里桃林与她初次邂逅,我便不由自主地被她所深深吸引,她好似一位恬淡脱俗的桃花精灵那般,悄无声息地闯入了我沉睡已久的心间。我是那样倾尽全力地想要呵护她,疼惜她,岂料最终我还是留不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成为别人的待嫁新娘,可知我的心究竟有多痛么?”见到他二哥俊逸的面庞上满是泪水,孤隐便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哥,你说的那位姑娘不会就是倾……”千帆听了忙用手指挡在嘴唇上示意他噤声,并缓缓说道:“你自己心里知晓就行了,千万莫跟旁人提及,你也清楚大哥那人疑心有多重,我绝不希望她日后遭到垢病。如今的我别无他求,只盼她这一生都能平安顺遂,过得幸福,那便余愿足矣。”
“或许当日在花满楼我就不该多嘴多舌,提及千里姻缘一线牵什么的”,孤隐有些歉疚地看着他二哥说道,“事已至此,二哥你自己也要平安顺遂,过得幸福。”“平安顺遂或许不难,至于幸福,怕是此生都与我无缘了。”千帆寥落地说道,看向前方的眼神幽远飘渺。孤隐见他这般模样,便一心想要开解一番:“依我说,她当日能够与你相知相惜,如今又被你这般牵肠挂肚,已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了。”“是么,何以见得?”“二哥你如此玉树临风,而且还能文能武,才情横溢偏偏又情深款款!能被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你所钟情倾慕,难道还不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么!”孤隐莞尔一笑,由衷地说道。“何时学得这般油嘴滑舌,看来竟是我这个当哥哥的,平日里对你疏于管教了。”千帆嗔怪地说道。“你到今日才知晓么,恐怕已是悔之不及矣。”孤隐轻声笑说道,接着又拿起笛子吹起悠扬的曲子,千帆亦继续斜靠在树上,边饮酒赏花边听曲沉醉。正是落花有去意,相思无穷极,谁的人间雨碎一地,再也拾不起……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桃花山庄上下人等,都忙着大爷即将娶妻以及二爷再度纳妾这两桩喜事。一向卧病在床的老太爷虽然因行动不便,平日里都是深居简出,但此次也早已传令下来,务必要将亲事办得妥当体面,不容丝毫有误。这不仅是因为,当日将有不少达官贵人及乡绅豪士莅临婚礼,更是因为,搁置许久的继承人问题将被再次提上议程,因此他难免格外重视。终于到了正月十六这一日,傲山带着长长的迎亲队伍,赶在吉时之前到了倾雪家所在的彩凤街上。放眼望去,只见红锦的地毯早已铺好,站在两旁的仕女,在队伍经过的地方,撒开漫天的花瓣,花香浸润在空气中,挥出迷人的香味,延绵不断的大红地毯显示着无比尊贵的身份,在这春意盎然,明媚清光的日子里,这红的让人心醉的颜色,在街上多少閨秀眼底,映上了难忘的一幕。骑在马上的他一身绯红喜服,金绣繁丽,极致尊贵优雅,俊脸上洋溢着着从心底出的欣喜笑意。白色骏马,翩翩公子,十里红妆,满城皆庆……
与此同时,隔彩风街不远的灵犀街上,因着姐妹俩共事一夫,更因着千帆的绝世容颜,使得方圆十里之内的姑娘小姐,徐娘少妇们,都纷至沓来挤在了街边,争先恐后地想要一睹其风采。只见千帆穿着一身大红直裰婚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蛛纹带,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仿佛神仙下凡般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低至尘埃。令到那群姑娘少妇们,有的窃窃私语,有的脸红心跳,有的瞧得出神……千帆环顾一周,眼见都是些浅薄无知的庸脂俗粉而已,就只会随波逐流,毫无见地。在他心目中,真正有涵养的女子,就该像倾雪那般气质出尘脱俗,胸中有大丘壑,叫人见之难忘,从此情有独钟。想到此处,骑在骏马上的千帆不由地拉住缰绳,一骑绝尘而去。这正是所谓的,不是逢人苦誉君,亦狂亦狭亦温文。
华府上下皆喜气洋洋,唯独华杨氏有些百感交集,她将女儿送上大红花轿之时,忍不住老泪纵横,万般不舍地嘱咐道:“梦儿,妈只希望你能夫妻和顺,美满幸福,另外多多照顾姐姐,记得时常写信回来,告知你们三姐妹的近况,好叫妈放心,知道么。”紫梦靠在她肩头,点了点头哽咽着答道:“我知道了,妈,你快回去吧。”说罢便撒开手转身上了轿。而这边厢,坐在另一乘大红花轿里的倾雪,则掀起盖头撩开了帘幕,偷偷打量着外边的景物。看着那迎亲队伍,十里红妆,倾雪只觉得这一幕太不真切了:就这般嫁做人妇了么,也许不久之后便要怀孕生子了,可她自己明明还是个懵懂少女呢,究竟能否适应贤妻良母的身份?她多想延续以往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可是她那心急的双亲却着实催得紧……她的夫君会否对她真心以待,永不相负?不知怎的,她的耳畔又回响起当日千帆对她说的那番情话:“倾雪,嫁给我吧!从此以后,我这颗心只会属于你一人,所有的呵护备至,体贴入微,也都将为你一人奉上。”那般信誓旦旦,情深似海,令人动容之余更觉刻骨铭心,永生难忘,可是今后再见面,却只能以叔嫂相称,有礼有节却独独不再有情,怎不叫人慨叹!缘分擦肩之时往往交错,命运流动之际忽又重叠,向来如此,不可抗拒。仿佛是恰如其分地印证了李义山的那诗:来是无言空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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