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还发现,自家主子自苏醒之后,身子变差了许多,开始十分的畏冷,纵然如今方是乍暖还寒时候,连召却早已为他找出了冬日里才用的棉厚被褥,让他严严实实的拥着,才不至于被冻得瑟瑟发抖。
连召向来是猜不透自家主子心思的。
正如此时,明明自己说了如此令人气愤之事,自家主子听了,却也只是没什么反应的“唔”了一声,便又继续晒他的日头。
连召气的不行,但他心疼自家主子,便也不勉强,反还总想了法子逗自家主子开心。
连召想起了在膳房听来的新鲜消息。
“公子,听说正魔两道议和的地点就定在了咱们四方城,”连召兴致勃勃道,“说是因为咱们四方城是正魔两道最近的交界点,昨日府中就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正道修士呢!”
连召绘声绘色道:“昨日膳房的小仆去送饭,就说正道来的人阵仗颇大呢,还十分讲究排场,同时还列了一个长长的禁忌单子,嘴巴挑剔的很呢,可把膳房的那帮老东西折磨的够呛!”
“让他们再捧高踩低,活该!”连召忍不住嘴角上扬,幸灾乐祸,“可是为我们出一口气,公子……”
连召的话突然停了下来——温暖日头下,他发现安又宁竟已鼻息均匀的闭上眼睛睡着了。
自换心之后,自家主子精神头明显变差许多,总是昏昏欲睡。
连召想着冷翠阁的那位,又看了看眼前自家主子的睡颜,还是忍不住憋屈的叹出一口气,俯身替自家主子掖好被角后,才起身快步,入耳房准备晚膳去了。
秋日寂寥,晴高的天空偶有冷雁南飞,发出扑翅之音。
安又宁是被脸上微痒的触感唤醒的。
一睁眼,却发现日头被一道高大人影迎面遮挡住。
那人身量高大,穿着一身银白缂丝的蜀锦道袍,逆着日头挺拔站立,安又宁眯眼望去,竟一时之间看不清对方的脸容。
对方放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指却没放下来,反而放肆的捏了捏他的脸颊肉,在安又宁方闻到一丝淡淡的凛冽雪竹清香时,就听对方嗓音冷泠泠的问道:“小初?你怎么在这儿?”
安又宁还以为是谢昙。
那人逆光而立,身量与谢昙相当,能如此在内院随意行走之人也只得谢昙一个,安又宁精神不济,本欲闭眼转身置之不理,眼角余光却陡然发现不对——那人手上没有穿黑色手衣。
此人不是谢昙。
安又宁睁眼抬目,正欲再望,却猝不及防被来人捏了脸颊,来人还一脸熟稔的问话,安又宁霎时便知,此人认错了人。
却不等他回言,那人却认定他不会回答一般,自顾自思虑着自语:“小初在这……难道伯父伯母也来了魔域?”
来人回神略有奇怪的注视向安又宁脸颊上的锡银面具:“伯父伯母怎还给小初佩了面具……”
安又宁迫不得已的打断他的话,抬手及时的握住了来人欲揭他锡银面具的修长手指,嗓音清浅:“你是谁?”
来人愣住了。
似乎他会讲话动作给了来人极大的震撼。
却不过片刻,来人极快掩下眼中震惊神色,斟酌片刻后试探道:“小初,你元神归位了?”
安又宁蹙眉,松开对方欲抽回的手指,将小手重新缩回厚褥被中,道:“公子认错人了。”
来人眼色一怔,这才认真的上下打量了一回安又宁,片刻后后退一步,十分懂礼的拉开一段距离,欠身道:“抱歉,明心宗鹤行允,敢问公子,宴客堂怎么走?”
距离一旦拉开,高大身量带来的压迫感骤然一松,安又宁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舒眉朗目,带着一股明月入怀的坦荡清朗,气度昭彰。
安又宁眉头微松,再次从被褥下伸出手,指了指前院宴客堂的位置,便又恹恹的缩了回去,不再说话。
好在对方亦未多言,只向他颔首了一下,便十分利落的转身离去,使他免于出声应对。
正道派了明心宗首席弟子鹤行允与摧山派掌门梅宏岩前来魔域议和。
一个多月过去,议和却并不那么顺利。
为了维持正魔两道的平衡稳定,双方先是因为议和内容吵吵嚷嚷,后来终于达成紫光阁灵脉互设驻点,正魔两道互派质子的协定,却又因为质子人选吵的不可开交,一直吵到寒冬腊月还没有个章程。
安又宁不愧有着不同寻常的自愈力,修养了这么些日子,他便已能下床行走,神色如常。
只不过精气神大不如从前罢了。
安又宁自然听说了近段日子,正魔两道的质子争议,可这本与他没什么关系,他便也没什么可关心的。
安又宁想离开了。
四方城他不想再待,为了飞云阁的处境,飞云阁他自是也不能回的。不过纵使如此,他也不怕,他想。
天地之大,总有容身的地方。
他要去拜别谢昙。
安又宁本以为这次又要扑空,毕竟这段时间谢昙一次未来熙宁院看望过他,而他这几天行动如常之后,每次去栖梧堂去找谢昙,都会被告知谢昙不在。
也不知是否是自己对谢昙彻底心死了,还是受换过的玄金之心的影响,感知不到浓烈情绪了,他这几日每次皆未寻见谢昙后,心中竟感知不到一丝失落,甚至有些木然般的平静。
他自然也不会如之前一般,执拗又期待的等在抱厦门口,等日头西斜,在寒风冷夜里等谢昙回来。
安又宁摸着自己心口肌肤下,一下一下咔哒咔哒响的冰冷假心,只觉滑稽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