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昙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像道漆黑阴沉的影子,走入了巨大的层叠书海之后。
谢昙比安又宁上次廊桥见面时消瘦许多,宽大的衣袍下仿佛只余了一副骨头架子,空落落的,整个人也没什么精气神儿。
他一来就向藏经阁深处书架走,安又宁见他第一面之下是条件反射般的惊惧,理智回笼后就是愤怒,他猛然坐直了身子,向谢昙方向高喊:“谁准许你进来的!”
谢昙不语,伸手抽出一本古籍摊在手里,垂睫翻看。
隔着重重厚重的书架,安又宁忍不住起身,三两步就绕过列列书架,疾行到谢昙身边,一把打落了他手中的古籍。
“我问你话呢,没有特许,谁准许你上来的!”
谢昙看了眼地上散落的经籍,一言不发,片刻陡然抬眼,看了过来。
他眉深目阔,瞳仁本就漆黑深邃,少年时家逢大变,已变的沉默寡言,生人勿进,如今常年身处上位,纵使他衣带渐宽,亦有通身的气度,不怒自威,尤其那双眼睛,居高临下时如一口黑黢黢的幽深古井,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阴郁,被他盯上,仿佛下一息就能冻毙于风雪。
安又宁下意识后退一步。
谢昙却并未理会他的挑衅,垂睫弯腰,伸出手指,将地上散落的古籍一页页捡了起来。
安又宁懊恼回神,顿时更气了。
谢昙他在神气什么?
他凭什么无视自己,还敢如此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看来没吃没喝还是没让你长记性,”安又宁强自压下尾音不知是怕还是气的颤抖,带出一股颐指气使的气势,恶劣的讥讽他,“才让你如今都认不清自己被魔域当个弃子,寄人篱下的处境……”
话却未完,他无意间瞥到谢昙手中正在拾捡的古籍内页,竟登时如被人当头棒喝,脑子一空,话便卡了壳。
“借尸还魂”“夺舍禁术”……不过是散落在地古籍的三两内页的短短几字,就教生性敏感的安又宁心中陡然警铃大作,僵在原地。
谢昙……这是在找什么?!
安又宁心乱如麻。
谢昙将所有散落在地的内页一一拾捡起来,不过片刻的事情,安又宁却觉时间熬煎如过万年之久。
等谢昙将所有内页重新攥在手中时,安又宁抖了抖唇,才似终于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纵然有意掩饰,安又宁的嗓音还是不自觉透露出一股焦虑急切:“你手中拿的什么?”
谢昙随意看了一眼神态怪异的安又宁,终于有了反应,却并不回答他,只阴沉着脸缓缓道:“蚍蜉撼树螳臂当车,我劝你少自作聪明。”
谢昙这是在针对自己方才前言,讥讽自己只会小打小闹说大话,动不了他?!
安又宁思绪回笼,登时咬牙切齿:“谢城主说的真对!我是动不了你,可你身边人呃——”
一只大手一把扼上他的咽喉,将他抵在楠木书架上,书架被震的一颤。
谢昙嘶哑阴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不知你为何对我如此敌意,但我劝你识相些,少动我身边人的歪脑筋,纵使你是无念宫少宫主,我也有千百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安又宁虽惧却喜。
自上次他与谢昙见面交锋,已过数月,他想谢昙死,但师出无名又投鼠忌器,怕自己的轻举妄动会给如今的父母亲人惹来灾殃。谢昙办事又向来滴水不漏,纵使他时刻想揪他的小辫子,都没找出什么破绽来,更别提谢昙一直闭门不出,压根就不给自己半点机会。
论阴谋诡计,安又宁更玩不过谢昙那八百个心眼子。
今日意外见到谢昙,安又宁倏忽计上心头:找不到谢昙破绽,他便自己来创造出师的名义。
安又宁故意激怒谢昙的方法奏效了。
虽然是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法子,激怒谢昙的后果他也预料不到,但他如今好歹是无念宫少宫主的身份,谢昙除非真的不要命了,不然就算盛怒之下,谢昙对自己动手多少都会顾虑分寸。
这也够了。
他身上但凡留下一点受伤的痕迹,继第一次被谢昙骚扰后,如今再次受扰受伤,事后谢昙纵然以魔域质子的身份作依仗,不能拿他怎么样,但为了正道魔域双方关系,魔域那方为表公正,谢昙怎么也要受到惩戒。
既受惩戒,那自己就有更多机会趁他病要他命。
还得感谢谢昙如此配合,安又宁自嘲。
话虽如此,脸憋的通红的安又宁,还是没办法驱除自己的生理性惧怕与泪水,他眼眶湿润,看着谢昙泪珠从眼里掉出来,砸在了谢昙扼着他喉咙的黑色手衣上,顺着纹理滑下去。
安又宁心中明明怕的不行,甚至声音都颤抖了,却还是逞笑着,更加激怒谢昙:“想让我饶了他们?可以,跪下求我。”
谢昙额角青筋迸出来。
安又宁只觉畅快,脖颈却感受到谢昙手掌一点一点用力收紧,他的颈骨在谢昙手中,仿佛脆弱到了一折即断。
窒息的痛苦使他开始生理紊乱,他手脚发软,口角流出了涎水,眼白也开始上翻。
就在安又宁真的觉得自己马上要失去意识时,脖颈一松,跌撞在地。
安又宁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
谢昙居高临下:“我没时间和你耗。”
他戴着黑色手衣的手指在书架上一一摩挲过去,又抽出一卷孤本,不再看安又宁,转身向木梯口行去,宽大的袍裾带起一阵微风。
安又宁不甘心,咳嗽着嗓音嘶哑,难抑颤抖怨恨:“总有一日,我要让你跪下来求我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