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昙锢着安又宁侧身掀开支摘窗一角,从缝隙处确定宫兵走远后,才低头看向怀中之人。
怀中人长了一张与又宁一模一样的脸,深夜晦暗,怀中人眼神却亮的惊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却充满嫌恶与怨恨,不知为何,他的心霎时被刺了一下,下意识放开了怀中的人。
沉默在室内弥漫发酵,二人如两头野兽在黑暗中虎视眈眈的对峙。
少顷,谢昙忽掀窗而起,转身一跃,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安又宁霎时手软脚软,背靠着架子床的床柱滑坐在地,劫后余生的冷汗爬满了全身。好半晌,他才积攒出力气起身把灯点上。
烛火幽微,火苗时不时跳动一下,室内影子便也跟着跳上一跳。
心神方懈,安又宁坐在桌案前看着虚空之处发了会儿呆,思绪这才慢慢转回来。
他开始收绞金镯上抽出本体的丝弦。
收着收着,安又宁发现一段丝弦之上沾了血。
丝弦坚韧,触之见骨,就算用灵力修为和丹药多管齐下的加速愈合,恢复也会非常缓慢,若绞金丝伤到了谢昙,谢昙身上定然会留下短期内不可磨灭的痕迹。
简直罪证确凿。
方才听守己师兄说刺客刺杀了府中贵客,此时去揭发刺客是谢昙时机刚好。
安又宁心口砰砰狂跳起来。
他随手还将衣架上今日穿的衣裳兜头套下来,又将头发随意扎了一个高马尾,就提了佩剑急匆匆的出了门。
无念宫内这样乱,父亲果然不在卧房,安又宁在议事厅找到了焦头烂额的父亲。
甫一进门,他便扁了嘴委屈的哭着一路小跑,扑进了父亲的怀中。
父亲见是他,躁容稍减,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关切问道:“这么晚了,怎不在房中睡觉,还跑了出来?”
安又宁泪眼朦胧的抬头,语出惊人:“父亲,刺客方才跑到了我房中,初儿差点就见不到父亲了呜呜……”
“什么!”宁宫主脸色骤变,连忙去打量怀中的安又宁,见他全须全尾的只是哭,显然没有受多大伤,心也放了一半下来,这才有功夫细问,“什么时候的事?”
安又宁抬袖将眼泪擦干:“就方才,我本来沐浴后想早早睡下,谁知突然有人闯了进来……”
安又宁将方才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直说的宁宫主眉头紧蹙,怒意勃发。
说到最后,安又宁忽道:“父亲,我认识那个刺客。”
宁宫主悚然一惊。
若初儿认识刺客,那这刺客必是近日在无念宫中之人。
宁宫主看向自家儿子白生生却笃定异常的小脸,问道:“初儿知道是谁?”
安又宁点点头:“是谢昙!”
修真界也不是没有感情好的父子,但若拿出感情最深重的一对来,也并不会发生儿子说什么父亲就信什么的情况,宁宫主却仿佛是例外。
安又宁话说出口,本要担心宁宫主会不会怀疑他别有用心,比如说公报私仇什么的,毕竟最开始他与谢昙相见的时候就发生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冲突,宁宫主为人处事多年,就算他极力遮掩,宁宫主多多少少也能感受到他对从未见过的谢昙那平白无故的敌意。
但出乎安又宁的意料,他话方出口,宁宫主几乎立刻就信了,并勃然大怒道:“竖子小儿,上次就该让他狠狠吃顿教训!”
接着迅速唤人,要将谢昙“请”过来。
纵然知晓宁宫主对自己无条件的爱护,在这一刻,安又宁还是真情实感的湿了眼眶。
几乎是同时,厅外突然响起了羸弱的悲恸之音,梅宏岩的幺子梅威鸣被下人用轿椅颤颤巍巍的抬了进来。
梅威鸣似乎受了重伤,被轿椅抬进议事厅的一路,痛的都在不断地呻吟,口中却还不停地哭喊着:“父亲、父亲!”
安又宁毛骨悚然。
几乎是刹那,安又宁就意识到,谢昙刺杀的宫中贵客是梅宏岩!
梅宏岩是害谢昙家破人亡的凶手之一,谢昙刺杀他简直太理所应当。
他忍不住转头向父亲求证:“梅掌门怎么样了?”
谁知父亲竟一脸悲戚:“梅掌门陨了。”
什……什么?!
这个消息一刹那,就完全颠覆了安又宁的认知。
双耳嗡鸣间,安又宁这才意识到,原来如今的谢昙,竟有刺杀梅宏岩的实力了吗?
那他以后想要谢昙死,岂不是会难上加难?
不……不行,他要早早的把谢昙摁死在这里,不能再让他有机会四处蹦跶。
当下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安又宁收拾好自己惊惧的情绪,努力维持镇定。
那边梅威鸣转眼就被抬到了厅内放下,他忍着重伤哭诉道:“宁宫主,您可一定要抓住那个该死的刺客,为我做主,替我父亲报仇啊!”
如此声势,仿佛要把无念宫架在火上烤一般,安又宁就见父亲看着摊在议事厅中央的梅威鸣皱了皱眉,却也没多说什么,只劝道:“贤侄莫要如此悲恸,梅兄见了怕也会走的不安宁……”
梅威鸣却满脸是泪道:“若是不揪出刺客,捉拿归案,怕是我父亲在天之灵,才要不得安息!”
宁旌岚眯着眼睛看向了梅威鸣,半晌才道:“甫一事发,无念宫便以举宫之力捉拿刺客,不曾懈怠,”宁旌岚的话说的厅中梅威鸣的哭声一顿,他这才和缓一些道,“只是抓捕需要时间,贤侄莫急。”
梅威鸣与他父亲梅宏岩截然不同,显然是个滑不溜丢的个性,闻言不动声色的见好就收,没有继续半是卖惨半是质询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