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多言”温若鱼知道万甚要说什么,她也知道他对自己的忠心,抬手制止“本宫不能用整个戍边百姓和戍边将士的命来赌,如今前有狼后有虎,就算现在给我们二十万大军,我们也打不赢的,本宫已无退路”
在前后被夹击之前,城外军营所有的戍边军皆被召进城中,可尽管如此也不三万人,与城门外的五万人对峙,还有把握,谁知这辽国也来凑热闹,想来是苏门得知了温若鱼逃到凉州城的消息,趁机来袭,以报当年受辱之仇吧。
“没有退路,末将就为殿下杀出一条新路,当年殿下亲自领兵将戍边的四座城池打回来,为戍边的百姓守住了家,我等还没有报答殿下大恩,又岂能弃殿下于不顾,用殿下的命来换一城安危呢,如此,城中万民岂能心安”万甚单膝跪地,拱手撑拳,一副视死如归,坚定本心绝不后退的神情。
“本宫又何尝不是呢,戍边的百姓亦是我的子民,本宫当年救他们是本宫的职责所在,如今又岂能舍他们给本宫陪葬,那本宫与那残忍屠戮百姓的辽军有何区别,眼下已成定局之势,无论做什么都是无谓的挣扎,至少这城中百姓也是东古的百姓,只要我死了,他会护下的,”温若鱼回身环顾着城内的方向,祈愿道“只愿这城中百姓静好,安乐无忧,愿我戍边军一直安守戍边,所向披靡”’
“殿下……戍边军与城中百姓都愿誓死追随,殿下不可……。”万甚做将军多年,从来都是肃穆威严,此时也忍不住泪眼婆娑
温若鱼沉默半晌
“本宫接受你这一拜,算是做个了结,从此刻起你我不再是君臣,站在你面前的只有乱臣贼子一个”温若鱼居高临下并不看他,正襟而立,正颜厉色的说着
随后毅然决然的转身,朝着城楼的台阶走去,一步一步,沉重却没有一丝的犹豫。
万甚起身跟在她的身后,神色凝重,知道再劝也是无果,便只是跟着不再言语。
还未下台阶,一面如皎月,眉目隽秀,宽肩细腰身形儒雅的男子向她走了过来,目光中流露出的情意,溢于言表。
“阿若……”他目光温柔,声色沉稳,他还有话要说还没来得及出口,温若鱼上前一步一个手刀砍向他的后颈,他眸光里满是不解,倾身倒在了温若鱼的肩头,用最后一丝清醒努力在她耳边不甘心的唤了句“阿若……’
“劳烦万将军给他换上百姓的衣服,藏起来,护他平安”温若鱼面色平静的道“待他醒来,好生劝解,让他好好活着,就说这是我的遗愿,若有来生……”说到这里,她自嘲般的苦笑一声“来生我也不能承诺他什么…罢了…就把他交给你了…”
“是”万甚颔,示意一旁的人接过已经不省人事男子
她伸开双臂,雪已经将她坚硬的银色铠甲表面打湿,与地上的雪加以映衬,似盈盈白光环绕在她的周身,她目光坚韧,十分果决的命令道“褪甲胄”
万甚强压着内心的沉痛,沉声吩咐道“给殿下褪甲胄吧”
站在身后的校尉相视一眼,不愿上前,犹豫道“将军……”
“褪”他闭了闭眼帘,仅仅一字,确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簌簌的雪粒已转变成大雪纷纷,忽的狂风骤起,玄色的城门出沉重的闷响从里边缓缓打开,白光越来越亮,一道身影伫立在阴影的城门内,过廊风将她的衣袂吹的纷飞,飒飒作响。
身后城中的百姓齐刷刷跪拜在地,与她做着最后的道别。
“恭送公主殿下”
哭泣的哭泣,呐喊的呐喊,温若鱼听见了,可她没有回头,因为她怕一回头被人看穿她内心深处的那一丝胆怯。
她笔挺的脊梁透着孤寂冷冽的感觉,那拱形的白光仿佛将她与世人隔绝,迈着坚韧的步伐,像是独行绝世间的仙,受万人瞩目。
城门之外黑压压一片铁甲骑兵个个手持长刀,整整齐齐的列成方阵。在这白茫茫一片的大地上,如身形巨大的长蟒盘卧在此地,威势逼人。
为的人身着金色铠甲,面无表情,神色淡然的看着城门那走出来的女子。
终于她走出了城门的阴影,灿若星辰的眼眸,隐藏了不为人知的痛楚和沧桑,如一汪秋水倒尽了所有。一身绛紫色束腰长袍,十分单薄,明显是铠甲的里衣,凌乱的碎上落了雪,刺骨的寒风刮透她略显脆弱的身躯,她似乎感受不到温度一般手握长剑,眼神坚毅,缓步而行。
“乱臣温若鱼前来请罪”那白干涩的唇畔轻启,没有丝毫感情,她遥遥望着那马上的人扬声道,声音穿过铁甲兵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又飘荡到城楼上,回响不断。
她向前走着,那刀尖垂在地上,划过刚下了一层的雪,风一吹不留一丝痕迹。
虽然手持长刀,众人却依旧镇定,她即便没有道明来意,也都知道她褪去铠甲只身一人出城的意思。但这乱臣的话由她自己说出口,便是她承认了她的好弟弟给她安加的罪名,那皇帝出兵凉州城也就师出有名,往后不但朝中无人诟病,也不会被世人唾骂。
待走近了些,她停住脚步,望着他眼神坚毅,脸上没有半点惧色,语气决然“昨日你说,只要我出城,便不追究城里的任何一个人,包括所有戍边军可还算话,你我姐弟一场,如今情分仁义皆不在,但我还是相信你一定会信守承诺,故而甘愿赴死”
“皇姐放心,朕一言九鼎,绝不食言”他在马上沉着冷静的回答,穿过风雪也能看出他目光冰冷。
“好,我还想求你最后一件事,辽军已在北门虎视眈眈,我死以后,你要带兵护着城里百姓安全,绝不能让他们攻破凉州城门”她其实不敢确定他会不会答应,可如今她无路可走,没有余地跟他讨价还价,语气中带着恳切和祈盼。
他没有立刻答应,眸色微动,沉默了一瞬道“朕,答应你”依旧沉着冷静,看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听到了想要的答案,温若鱼提起手中的剑,双手握着刀柄,将银色的刀刃抵在喉间。
“直到今日,我都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你想要的兵权我如实奉上,你想让我永远呆在京都,我也都依你,可最终还是解不了你的心病”她看似笑着,可眼底却有泪光闪动。
马上的那人黑眸中也闪过一丝动容,随即消失又恢复了冰冷,她临终前的疑惑,他不想回答,也不能回答。
“不必将我葬在皇陵,把我跟谢佑安葬在一起……”
话音一落,不等那人应她,手中的刀柄一动,血一瞬之间喷涌而出,殷红的血迹撒下,在冰冷的雪地开出了血色迷雾的花朵,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显得更加夺目,一点一点扩散开来。
她无力的倒在地上,终于敢回头看向身的凉州城,不用害怕再被人看穿了。浅淡潋滟的眸子里有恐惧,有解脱,却没有留恋,她带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周遭的风声也化作了呜咽之声。
这时城楼上,悠悠扬扬传来一声划破天际痛彻心扉的哀嚎“阿若……”那人似乎是用尽力气,声嘶力竭,若不是有人拉着,他就要从城楼上跌下去了。
晋宣六年,东古长公主温若鱼,以起兵谋逆的罪名,畏罪自戕于凉州城外,死于万民之前,是日大雪连下七日,足足有一人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