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确潮湿。
他迈进去一步,蓦地想起刚刚进门前的一瞥,她蜷缩在狭窄的过道边,雨水把她本就不多的刘海打湿,显得稀疏又滑稽,可偏偏她眼里困意连连却还强撑着在雨夜里等待他们闹出个结果来。
和他第一次在公交车站看到的一样,眼里全是等待。
啧、十八九岁的孩子,一点朝气都没有。
他不由地叫住要走的安保队长,“等一下。”
*
陈粥坐在温暖舒适的地下一层的包厢卡座。
一层造势高,地下一层窗外反而是雨夜里安静的洱海。
深夜里它让海天的距离淡成一条线,天涯海角不问出身地位的人都能在这个低调又奢华的bar里一醉方休。
陈粥一直望着那窗,不仅是因为那儿,有让人心驰神往的美景,更是因为,窗台下,坐了一个人。
高浓度的纯真烈酒的反射反而成了那儿唯独的光。
看不到他的神色,只有依稀的轮廓,却很难让人挪开眼。 ……
“不得不说还是我们王哥有本事,你瞧见外面那保安么,一报出我们跟蒋家的关系,直接跟我们道歉了,要我说啊,这么没用眼力见的东西,要不王哥你跟蒋老板说说呗,让他收拾东西滚回家吧。”
王译思表哥吹着瓶啤酒摇摇头,“哎,也就是个辛苦养家挣口饭吃的,咱能跟人家计较嘛,不过有一说一,蒋老板还真够义气的,这地下一层可是贵宾座,听说这位置都是留给至尊贵宾的,咱今天好好享受享受,喝个一醉方休!”
几人说完,又撺掇酒保上了两箱啤酒和几瓶洋酒。一时间酒桌上推杯换盏,几杯黄粱下肚,驱逐寒气,场子就开始热起来了。
王译思坐在陈粥旁边,心情大好,“怎么样小粥,今天不仅是你,我都开了眼呢,我听说这酒吧好,没想到是真的好啊,就这窗外风景,让我今晚在外面再多等一会我也愿意呢,来来来,为了庆祝我们的毕业旅行——”
王译思拿起陈粥面前的酒杯,给她倒满,“我们今晚,不醉不归!”
陈粥被硬拉着注意力回到局上,面对眼前满满都一杯酒,有些为难,“译思,我、我不太会喝酒。”
“不会喝酒你出来玩什么啊。”王译思还未讲话,原先人群里那个隔壁职高染着黄色头的男生就推开人走了过来。
他显然喝的有点多,从王译思边上抓过陈粥瘦弱的肩膀,“早就看你不爽很久了,还他妈装清高,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背着老子跟别的男人,玩的有多花。”
陈粥被他莫名其妙拽起来,又被他一拉,脚下差点稳不住,王译思起身推了那个男人一把,“黄毛你看清楚了,瞧你那点出息,不就是被人甩了吗!”
黄毛被推的撞进人堆里,又被几个同龄的男人拉住,王译思这一骂,把他心底里那点难过骂出来了,他带着哭腔说:“你为什么不要我。”
王译思把人挡在身后,拉着陈粥坐的远了点,“别理他,酒疯呢,失恋了。”
王译思表哥拍拍黄毛的脸,“真没出息,你第一个女人啊?”
黄毛听到这儿,强装振作,说那女人算什么,他睡过的可不止这一个。
陈粥不说话,戳一块西瓜送进嘴里。
王译思听完,兴致勃勃,问黄毛他啥时候破的c。
话题顿时变得荤腥,灯光有些刺眼,陈粥觉得喉头干燥,只得抓过她面前桌子上的那杯酒,不管不顾地灌下去。
场子里的人借此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陈粥耸耸肩,表示她的确没有他们想听的那些“真心话”。他们也没有为难,毕竟,这场兴师动众的毕业旅行里,她不是主角。
她鬼迷心窍的,心思离开这里,悄无声息地落在窗台下男人手里快要燃尽的烟灰上。
地下一层少有宾客,和地面一层大。尺。度的表演不同,地下的舞台上,只有悠扬的布鲁斯。
在外国小哥性感又深远的嗓音中,她奇异地听见一楼传来男人嚣张的笑声和女人娇柔的嗔叫,面前的酒色开始迷离起来,她眼前断断续续出现的,都是窗边那个男人露出来的手骨,在黑色车窗后,在长巷末尾的杨柳树下,在临靠洱海的午夜窗色下……
恍然间,他收起椅背上的衣服,将桌边淡黄色的酒微微往前一推,起身走了。
他经过陈粥他们这一桌之后,转身消失在楼梯口。
周围的一群人说着酒话,醉得七倒八歪,陈粥抽出有些僵硬的小腿,绕过近乎躺下的他们。
她鬼迷心窍地跟上他,她听说过一个童话故事,说是遥远的国度有双红色的舞鞋,穿上之后就停不下来也控制不住自己,就像是把灵魂出卖给巫师一样,不顾后果地直到死亡,这一切,才会有结束的一天。
她就是这样,跟着他上了高高的楼梯台阶。
他的步子缓慢,高大的身形阴影落在楼梯栏杆的交错间隔中,完全挡住她孱弱的身影。
她猜想他大抵三十不到。
她低头,看着白色板鞋踩着他踏过的地方的时候,每一步都带着犹豫和迟疑,但一步一步却还是拾阶而上。
她保持着距离,保持着安静,好像这样,就能像一个隐形人一样,跟上去满足她此刻龌龊又畸形的心态。 她顿时觉得,酒桌上的荤腥笑话,不及她此刻心里的翻江倒海和惊心动魄。
突然间,前头的人步伐略有加快,陈粥保持着距离,不敢跟太近,等她加快脚步小跑起来的时候,前面的人却消失在了楼梯尽头。
陈粥三步并作两步,任凭白色板鞋在楼梯口出哒哒哒的追逐声。
她出了楼梯口,眼前没入一片黑暗中,她辨认着声音的来源,却只能听到自己喉口粗重的呼吸声。
她想起刚刚黄毛开的黄腔。
说女人心动高朝时候,声音粗的就要喘死了一样。
她手脚冰凉,驱逐着这荒唐的联想,只得用脚步小心地移动着,丈量着黑暗中的逼窘空间,同时抬手高过于她的头胡乱地摸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