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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育芩蹙眉,袁森的意思倒是摆了出来,直言自己就在宛州退守割据了,不愿意再进一步了。
“小侄入城而来,入目街市齐整,桥路相连,百姓安居,正是世叔治理有方。”周明夷用着讲究的辞藻赞美袁森。如今民不聊生,怎会独留此地一处桃源。
周明夷的话算不得十足的真,然而袁森面色和缓三分。
“人生穷达各有命,拂衣径去犹参差。古今惯例,稀松平常,今日一观宛州,更觉城外民生多艰。早年世叔与父亲南征北战,庇佑一方百姓。如今天下为炉,众生煎熬。小侄如今据守永州,独木难支,若是能与世叔共结守望之盟,以图来日解救万民。”
袁森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瓷器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沉下脸来,将茶盏放在身旁小几上:“我想起你父亲曾经与我说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我年轻时扑颠不破的理想。可是后来你父亲的作为却实实在在令我寒心,风发意气早已随着周老将军入土而烟消云散。”
周明夷叹气道:“当年我的父亲确实对你不住,即便是我,那时也被蒙在鼓里。直到后来,父亲才与我交底,可是为时已晚。”
袁森哼道:“若非同病相怜,我今日早已将你拿下了。”
候在一侧的黄育芩早就神色大变,细细地琢磨着二人话中的意思。
手指探至腰间却扑了空,周明夷这才想起入室之前,早将兵刃尽数卸去。袁森自觉方才所言不近人情,语气软和下来:“贤侄来者为客,我自会倒履相迎,品茗可以,饮酒可以,切磋武艺也可以,只是莫要再提用兵之事。”
话到此处,心意已决。周明夷悄悄握紧的拳头突然松开,面露愉色:“当年你便是如此应对我父亲的拳拳盛意的吧?”
袁森不解其意,只听周明夷放缓语调,模仿着另外一种语气:“在下一介武夫,只知行军打仗,不敢有非分之想,若是将军只邀我切磋武艺,吃肉喝酒,我决不爽约。”
袁森气得眉毛倒竖。
周明夷视而不见:“当年我跟在父亲的身边,他的事情,我大约知道六七成之多。当然,冯先生知晓更多。”
“若是你要以此威胁我,便是打错了算盘!”袁森冷道,随即扬声,“来人,把他们抓起来。”
前厅的门被重重地打开,门下埋伏着数十位全副武装的兵士一拥而入,周明夷带着黄育芩终究难以脱困,只得束手就擒。
厢房的门被粗暴地打开,两名五花大绑的人被粗暴地扔进去,随后门被粗暴地关上了。
第35章
周明夷挣扎着半坐起身,狼狈地挪到黄育芩的身边,刚才他听到黄育芩摔在地上时闷哼了一声,不知摔痛在哪里了,身体蜷缩成一团。
黄育芩察觉到了周明夷的目光,转头愤愤地瞪着他。
黄育芩此刻恨不得踹周明夷两脚,再咬他两口方能解恨,奈何此刻手脚被缚,口中又塞入软布。黄育芩将自己的脸贴紧周明夷的手臂,反复摩擦,直到口中软布落下,立刻怒道:“方才你明明可以独自脱困,前往城外搬救兵的,现在好了,咱们俩谁也没逃掉!”
周明夷:“……”
黄育芩瞪着眼前口不能言的周明夷,鱼儿似的奋力打挺,趁着凑近周明夷的时机,张口衔住周明夷嘴中的软布。
“放你一人留下,我不放心。”软布刚出口,周明夷连忙解释说,“况且袁森不敢对我们下手。”
黄育芩不知道究竟是谁给了他这样的自信,无语地翻了白眼。
“我们如今有求于人,刚才你的言行可不像是求人的态度。有话好好说,伏低做小不会吗?”
周明夷面露难色:“这亦是无奈之举,其实袁森心中早有成算,我只需将其中利害再讲一次。他若认同,则无需赘言。只是方才我观看他的神色,却完全不像心如止水,与世无争的样子,便故意言语激他一下,哪料到他便认真上了。”
黄育芩此时冷静下来,回想周袁二人交锋点滴。从最开始时,袁森对于周明夷的突然来访似乎早有预见,你来我往打着机锋,言语中似乎埋藏隐情。
周明夷突然说道:“曾经和你保证过,与你有关的事情,不再瞒你。既然你已经牵扯进来,应当和你说清楚。”
周明夷的神色严肃起来,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令人震惊。
“我和我爹确实对不住他。”
“我爹入狱获刑实乃咎由自取,与明铨无关。”
“我爹确实是乱臣贼子。”
周明夷的话连珠炮似的,震得黄育芩愣怔住了,等到听到最后一句,黄育芩忍不住“哎”了一声。
子不言父过,周明夷却丝毫没有避讳。
“我是家次子,亦是庶子,你可知为何我的父亲将我带在身边,而我的大哥却守在家中?”周明夷苦笑道。
黄育芩摇摇头,幼年时他曾听闻周将军府的大公子惊才绝艳,文韬武略,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尽管深居简出,但是与他交游之人皆是文采斐然的大儒学士。
可惜后来没有等到他科举入仕,在朝堂之上大放异彩,就成为了菜市口新添的一抹鲜血。现在恐怕都没有几个人还记得周临这个名字了。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
周人杰原本便存了不臣之心,若是他夺得大位,嫡亲长子便是皇太子,唯恐闪失,因此只让庶出的第二子随他上阵。
“你从不问我,我为何会知晓自京郊山中出城的密道,只因那条密道是本朝太祖密谋夺取前朝皇位而挖掘出来的。我的祖父乃是本朝文帝的亲子,端慧太子。当年李贵妃深得帝心,外戚专权,她就以紫夺朱,诬陷周皇后行巫蛊之术,文帝震怒之下废除皇后。李贵妃犹不满足,担忧端慧太子仁慈多智,深得人心,日后登上大位,必会清算旧账。当年御史大夫正是李国舅旧故,向文帝进言端慧太子广结官员,存谋逆之心。文帝原先不信,下令彻查此事,竟不知从何处搜来端慧太子与朝臣往来信件。在有心之人的曲解之下,往来寒暄言语竟然成为了如山铁证,文帝颁下诏书令端慧太子自裁。周庶人命心腹将我的父亲藏于宫禁,后来趁着万寿节冷宫失火,我的父亲在心腹的筹谋下趁乱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