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戚瑀说道:“我也考虑过这层,只是我若不以襄助三皇兄为第一步的踏板,我在朝中会举步维艰,处处是敌人。”
争不争(2)
有一小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喝着茶,听着屋外积雪压断树枝的声音,咔喇,树枝断落,雪也簌簌地落下,屋内跟着起了小小的一种震动,如水中涟漪,以两人为向四周扩散,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漫延,触壁,回弹,重回到两人身边。
厢房里点的香没有换,仍是梨花香,在隆冬时节不太合时宜,乍一闻,倒是因其奇特而有醒神之功,萧洛抬眼,想瞄一下梁戚瑀,谁知梁戚瑀正在看着她,两人对视,皆淡淡地笑了。他们正在一起,这个事实是可喜的。在一个前途茫茫的境地,在一个吉凶未卜的开端,在一个两人各有考量未能完全统一的时刻,又显得是可贵的。
在这个可喜又可贵的瞬间,萧洛觉得眼前这个斯斯文文的人是值得她去相信的。她仍在抱着一把金斧子惶惶不可终日,但这已经是她的金斧子了,他不会轻易背叛她,而她,不管前程如何,不管多么害怕,也是要抱住这把金斧子的。
萧洛轻轻问道:“你为何要选择帮三皇子?”
“二皇兄庸弱,任人唯亲,虽学识渊博,颇有治国才能,却没有做君王的强势,易被臣下左右,因而二皇兄更适合做臣子而非帝王。三皇兄同样是有才能的人,但他性子强硬,手段狠辣,为达目的不拘小节,做君王稍嫌暴戾,恐日后会刚愎自用苛待臣下,滋长阿谀奉承的小人风气,难以圆滑地平衡多方势力。两人各有各的不足,我亦无力左右,在这有限的选择里,我选了能够御下的三皇兄,也是无奈之举。”
梁戚瑀顿了顿,继续说道:“洛洛,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日后三皇兄会飞鸟尽良弓藏,但为二皇兄办事难道就一定妥当吗?二皇兄若继位,以他那不会御下的性子,之后就是没完没了的权臣之争,本来已被父皇稍稍压制住的、正在走下坡路的世家会重新气焰嚣张,我在其中又能得几分好?”
萧洛深深地看着梁戚瑀,眼睛里是梁戚瑀几乎从未在她眼中看过的肃穆之色。萧洛被某种带有蛊惑性的念头侵占了,从她体内滋生出的妖魔般的欲望正侵蚀她的理性,她失去了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恐惧,她胆大包天,刀山火海也敢闯,她问梁戚瑀:“你就只能从他们二人之间选择一种前程吗?你是只能去做这样一件事的人吗?”
她又问:“阿瑀,你不也是皇上的儿子吗?他们可以争,难道你就不可以争?二皇子三皇子能当皇帝,难道六皇子就不可以当皇帝?”
梁戚瑀惊疑地看着萧洛,手中刚拿起的茶碗盖子又掉回到茶碗上,瓷器相碰,清脆的声响充盈在两人之间,仿佛招魂曲最后的那一声招魂铃,能够惊醒灵智的最深处。
“洛洛?”
萧洛其实也对自己的话很是惊讶,在来此处之前她并没有想过要劝说梁戚瑀争皇位,她只想着梁戚瑀能当个有点地位的臣子,然后去向父亲求娶她罢了。
但今日说着说着,她就觉得不妥了,梁戚瑀在朝中本就没有靠山,而他作为辅臣,亦是不能发展独属于自己的权力关系的,辛苦一场,全为他人做嫁衣,没有继承皇位的机会的臣下才会心甘情愿如此,他一个有机会争皇位的人,怎么能甘于只成为一枚棋子。
梁戚瑀亦对萧洛坦白道:“洛洛,我与你说实话,我不是没想过。有你之前,我一心想着暗地里扶三皇兄坐上皇位,只出力,不求名,然后功成身退,求道恩旨出京,在外面当个云游四方的闲人,三皇兄不会容不下一个对他来说毫无威胁的商贾。而在有了你之后,我曾三番四次起念要再进一步,但最后又都放下了,此行凶险,我怕我败了,会连累你。”
萧洛想他们两人其实都是在为对方考虑,轻笑着闭了闭眼,嘴里似乎尝到了一丝既甜且涩的古怪味道。
萧洛说道:“我也是个怕死的人,但你若是以臣子的身份入朝堂辅助三皇子,事成之后,你在朝上孤身一人,身后没有家族帮扶,三皇子除掉你简直易如反掌。阿瑀,你已经入朝堂了,以后走的每一步都是在你自己身上添筹码。三皇子能容得下一个商贾,但他容不下一个有能力辅助他登皇位的皇子,那时,你不也是会连累我吗?阿瑀,既然怎样做都会有危险,不如选条大道,赌一把。”
梁戚瑀忽地看着窗外舒了一口气,而后回过头来对萧洛笑道:“洛洛,你真是打算将避世避了二十多年的我完完全全展示于人前呀?”
萧洛歪头瞧他,“这样不好吗?”
梁戚瑀沉默半晌才说道:“也是一种求生之道,没什么好不好的。”
萧洛其实也没有太多底气,只道:“我算命很准的,我尽量帮你算,算到了什么大事就来告诉你。”
梁戚瑀挑眉,想起了前些时候萧洛来告知他的兵部尚书被盯上的事,问道:“你真的会算命吗?”
萧洛瞧着面带错愕之色的梁戚瑀有点可爱,伸手捏捏他的脸,摇头晃脑地大言不惭道:“那是自然,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我隔三差五就去拜神礼佛,得诸天神佛眷顾,周身神力不是你一个寻常人可以估量的。”
梁戚瑀抓下萧洛偷袭他的脸的手,又不太信萧洛的胡诌了,敷衍道:“那就有劳萧师傅了。”
萧洛笑笑,问道:“你是打算去试试了?那接下来要做什么?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