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多数时候是陪孟书一起坐着,用自己的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这是能给她的唯一安慰,尽管她看不见我,尽管我的手只会从她的头发上穿过去。
我记得那次去游乐场,我也像她这么发过呆。到了游乐场以后,我和弟弟妹妹去坐碰碰车。后来妹妹吵着要去玩摩天轮,妈妈们一家便提前从碰碰车上将她带走了。没过一会,弟弟又吵着要坐云霄飞车,爸爸叫我在碰碰车场等妈妈,和阿姨一起带着弟弟匆匆离去。
玩了几圈下来老板要我结账,因为爸爸妈妈都忘了给我付钱。幸好我身上还有一点钱,这才把帐结了。不想因为这点毛票竟然被一群和我大差不多的小混混看上了,那一架可以说是我何佳打架的经典战役,以一敌三。也是我第一次打架,从那以后我就没穿过裙子,因为打架方便。把他们吓跑后我顶着满头的大包呆呆地坐在碰碰车场旁边等着爸爸或者是妈妈来接我。记得那天的夕阳也很红,红得我的眼睛都受不了了,一个劲地淌眼泪。那天的星星也很多很亮,它们陪我说了很多话。后来奶奶来了,她默不作声地拉起我回家:“以后,别跟他们去玩,要玩自己玩。”奶奶的话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记忆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有些事情明明已经发生很久了,你却能恍如昨日般清晰地记起来。
这个院子里还有一个人也绝食了三天——孟齐峰。
凡烈回来以后就牢牢地守住了他母亲的房门,不让他父亲进去一步。孟齐峰只能干瞪着眼,守在门口一动不动。
第三天下午,奶娘带着一个包袱走到了孟书身边:“书儿,我要去找九珠来救你娘,你记住,你娘不叫你的话你千万不要让她看到你。”
孟书急忙问道:“奶娘,九珠是什么?”
“九珠是一样宝物,在人咽气前服下能保人一命,你记住奶娘的话,奶娘速去速回。”
“恩”孟书点点头。
奶娘走后,孟书问了问凡烈情况,回到院子继续呆坐。
我觉得有些无聊,便走进了杜苏若的房间。她静静地躺在床上,脸像白瓷一样精致美丽。我似乎有一种感觉,她的魂魄已经不剩多少了,现在只有一口气在硬撑。因为自己已经提前知道了她会死去,所以我有点惋惜地看着这个美丽的人。生命是多么奇妙,她在桃花树下可以魅倒三生,在枫林边可以获得爱人所有的宠爱,现在却孤独地躺在这里,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忽然她喉咙里咕噜了一声,眼睛如花瓣一样慢慢地绽开,生命最后的努力在她眼睛里闪烁着异样夺目的光彩。
“娘——”看见她醒了,凡烈扑了过来。
“孩子”她的声音很沙哑,“叫你父亲进来。”
“娘,你放心,儿子不会让他再伤害你了。”
杜苏若微微叹了一口气:“孩子,叫他进来吧,听娘的。”
凡烈咬了半天嘴唇,点点头出去了。
一会儿孟齐峰就冲了进来,面容苍白而憔悴。他慢慢地走到床边轻轻坐下,拉过了他夫人的手,将自己的头埋了下去,两肩激烈地抽动起来:“对不起。”
杜苏若摇摇头:“齐峰,你哭什么呢?你没有对不起我的,谢谢你当年救了我。不是我,你的夫人和儿子也不会没名没分地委屈了那多年吧。”
“我如果知道后来会遇上你,我是不会收了她的……”
“齐峰”杜苏若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快死了,办完我的事,把他们母子接回来吧,我才是对不起他们的人。”
“不,我会好好照顾你,你不会死的。”孟齐峰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泪如雨下,“我再也不出门了,天天在家陪着你,咱们给凡烈娶一房媳妇,抱孙子。”
“不要为我,流你的眼泪,我不配。”杜苏若的脸上慢慢地腾出了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什么不配,是我对不起你,我辜负了你的爱。”
杜苏若缓缓地摇了摇摇头:“齐峰,我对你说爱,是玷污了爱这个词。齐峰,我感激你,但不爱你。齐峰,我不想再骗你了。”
“你说谎,你不爱我,为什么会被我气得吐血?”孟齐峰激动地从床边跳了起来。
杜苏若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因为,我发现,我的谎言再也支撑不了我了。”
“那凡烈呢?!他是我们的儿子!”
“凡烈,我们都知道,是一个错误。孟书也是一个错误。我也对不起他们。”杜苏若的眼睛里缓缓地滑出了两行泪水,挂在脸颊旁边像两颗晶莹剔透的珍珠。
“错误,错误,原来是错误,一切都是错误,——”孟齐峰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不相信似的晃晃了头,喃喃地念叨着。突然,他狂笑了起来,跑了出去,“哈哈哈哈——我们只是错误,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原来只是错误,哈哈哈哈……”
杜苏若平静地看着他离开后,沉默了一会儿,叫道:“书儿,凡烈。”
“娘——”“娘——”孟书和凡烈早就侯在门边,听见她的声音走了进来。
“孩子们,过来,娘眼睛有些模糊了,看不太清。”
两人依言走了过去,一人拉起了杜苏若的一只手。
一牵到两个孩子的手,杜苏若泪如泉涌:“孟书,凡烈,记住你们都是娘生的,你们永远要相亲相爱,相互照顾。”
凡烈坚定地点点头:“放心,娘,我会永远保护姐姐的。”
“娘,不管凡烈认不认我,我都会永远保护他。”经过这三天,孟书在母亲面前说话更加小心翼翼。
“胡说”杜苏若的胸口忽然剧烈地起伏起来,“凡烈要是不认姐姐,就不是我儿子。”
凡烈两眼通红:“姐姐,你胡说什么,我要是不认你天打雷劈。”
孟书的眼泪在听了凡烈的话后也流了下来。
“书儿书儿。”杜苏若接着说,“不要管其他的,你要记住,你是娘生的,是凡烈的亲姐姐,你记住这一点娘就放心了。要好好照顾好你弟弟,他还小。”
孟书张了张口,像是要问什么,但最后她只是点了点头:“娘,书儿记住了。”
听了这话杜苏若的呼吸渐渐沉稳:“这就好,这就好。书儿,你去院子里给娘摘朵桃花来。“
孟书跑了出去,一会儿回来,手中捧了一大捧怒放的桃花。
“选一支最美的给我。”
孟书听话地选了一支开得很繁盛的桃花,送到母亲手上。杜苏若接过那支桃花,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恬静地笑容:“书儿,凡烈,你们去给娘做碗粥来吧,要你们姐弟一起做的。”
听到母亲想吃东西姐弟两很高兴,欢欢喜喜地跑了出去,轻轻地带上了门。
四周安静下来后,杜苏若将桃花凑到了嘴边,用情人一般的口气自言自语道:“纵然人比桃花魅,没有你,再魅也只是离树花。莫离,莫离,白首莫离,我多想与你永不分离。你不是说要与我一起住在湖边吗?我在那里等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