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清没有停,也没有看他,只是扔下一句话:“她是我的医娘,不用拦她。”
我冲那个目光躲躲闪闪的仆人点了一下头,跟着司清来到了马车前。
司清立在马车外,脸上还是没有一丝笑容,他轻轻地喊了一声:“母亲,您老身体可好?”
“绿巧,帮我掀一下车帘。”车厢里传来了一阵温柔的声音。
旁边的丫鬟上前,撩起了棕色的车帘。一位端庄的妇人端坐在车里,大约四五十岁的样子。手优雅地放在跪坐的腿上,拿着灰色的柔毛扇,动作规规矩矩一丝不苟。但她的表情却出卖了自己压抑的情绪,因为她正泪汪汪地看着司清。
虽然她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但还是能看出司清的母亲并不像我想像中的那样是个绝代佳人,只能算是一个中上之姿的女人。我不禁大叹妖孽的出世绝对是一个偶然,一看司清就继承了他母亲百分之八十的相貌。本来是很平常的五官,通过造物主的巧妙组合,在司清脸上变成了一种化骨的魅力。
我恭敬地朝司清的母亲行了一个礼:“伯母,您好。”
听到我的话,司夫人瞥了我一眼:“清儿,这位是谁?”
司清面无表情的说道:“我的医娘。”
司夫人刷地一下撑开了扇子,原本泪汪汪的眼睛里立刻注入了一种很严厉的光芒:“医娘就要有医娘的规矩,做我司家的医娘,要懂尊卑。老妇没叫你的时候,你不要轻易答话。”
她的声音虽然很好听,但是说的话却很噎人,我不禁悄悄低头吐了吐舌头。
“太没规矩了,竟然还吐舌头!”司夫人更加严厉的声音猛地传来,吓了我一跳。我没想到她的眼睛这么尖,竟然看到了我的小动作。
司清终于扯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得了,母亲,她是我的医娘,上不了司家的大台面,你对她不要对她有那么高的要求。母亲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虽然他在笑,但我却看不出他有一点见到母亲后的惊喜之感,眉眼之间反而多了一种浓浓的忧伤。
司夫人将注意力从我这里重新转移到了司清身上,她眼睛里又蓄满了泪水,声音也颤抖起来:“清儿啊,娘想你啊。都两年没见了,清儿,你过来点,让娘看看你。”
司清还是那样笑着走到马车前,司夫人伸手一把将司清搂入怀中。
“清儿,瘦了,你瘦了。”司夫人一边梗咽一边说道。
这本该是一个催人泪下的场景,我却觉得十分不协调。司清的身体非常僵硬,硬得像一根木头,脸上的笑容也给人一种敷衍了事的感觉,好像根本没有被母亲拥入怀中的幸福感。司夫人虽然哭得淅沥哗啦的,脸上母亲的温柔也绝对货真价实。但她仍然规规矩矩地坐着,只是探着上身抱住司清。我奇怪地想,她用这种姿势抱人,不累吗?
“母亲,别哭了,当心身体。”司清安慰道。
闻言司夫人哭得更厉害了:“我想你啊,我的儿,我的儿啊……”
司清伸出手,回搂住了他的母亲:“娘,别哭了,这毕竟是在外边,被人看到……”
这次司夫人还没等司清将话说完就直起了身体,从司清的怀中挣脱了出去。旁边的侍女掏出了精致的手绢,她接过,优雅地点了点自己的眼睛:“清儿,娘知道你在给你表哥治病,所以一大早就来这等你了。”
原来郑大少爷是司清的表哥,可我以前从来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因为不管是司清还是郑家,都从来没有过对方是亲友的表示。
司清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那父亲和哥哥知道娘来么?”
司夫人将手绢还给了侍女,又收起扇子,将手妥帖地放回膝盖上,变回了尊贵的贵妇人。然后才摇了摇头:“不知道,清儿,你哥哥也给你表哥看过病,可他的功夫不到,拿不准这个怪病。听说你来了以后你表哥的病很快就有了起色,你父亲很是欣慰。儿啊,为娘就是来叫你趁现在赶紧去跟你父亲哥哥认个错,你父亲现在一定会原谅你的。”
司清笑着摇了摇头:“可我不会原谅自己。”
司夫人微微一笑:“你知道错了就好,你父亲也说了,年轻人肯定有一个顶撞父母的时候。你在外这么多年,苦头也吃了不少吧,以后在父亲面前规矩点就行了,你走的这几年,你的父亲和哥哥也很想你。”
司清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凄凉起来,他缓缓地说道:“母亲,您说错了。我说的不原谅自己,不是因为我顶撞了父亲,而是因为我不该和柳玉在一起。”
柳玉?司清从来没在我面前提到过这个名字。
司夫人好像松了一口气:“柳玉?你知错了就好,那时你还小,所以才被她迷惑了。”
司清又往后退了几步,语调沧桑而凄凉:“母亲,你又说错了。能跟她在一起,我不知道有多幸运。可我错就错在那时候太软弱了,不敢和你们争,和她在一起又不能保护她。我根本不配和她在一起,我要不和她在一起就不会害了她。”
司清的话一出,司夫人立刻瞪圆了眼睛,攥紧了扇子:“你你你你你竟然还想着那个贱婢?你难道忘了她害得你顶撞父亲,在家里大吵大闹,被赶出家门,声明扫地?”
“哈哈哈哈——”司清凄惨地大笑了一声,“母亲,我不原谅自己的原因是我闹得太迟了。”
“逆子!”司夫人激动起来,身体几乎快倾出了车厢,“你闹够了没有,那个贱婢已经死了快三年了!”
“她没死!”司清陡地提高了音量,“她没死!”
“逆子啊!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是不是想记恨司家一辈子?嗯?你为了一个贱婢想记恨父亲和母亲一辈子?”司夫人气得身体都颤抖起来。
“母亲,柳玉不是贱婢,是我司清堂堂正正的夫人。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是我的父母,母亲以为我会就这样算了吗?如果不是因为郑璇霜是母亲的亲外甥女,我会轻易地放过她?要不是因为我姓司,我拼了这条命也要为我的夫人和我的孩儿报仇!”
这话竟然是司清说出来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司清不光有夫人,还有孩子。听他们的话,司清的夫人肯定已经遭遇到了什么不测。而且这事不仅和司清的父母有关,与郑璇霜也有关。一个女人的身影忽然闯入了我的脑海,那个在我梦中哭泣的女子,那个站在窗边苦等司清的女子。我有一种直觉,她就是柳玉,司清的夫人。
突然,司夫人咬牙恨恨地一挥手,手中的扇子脱手而出,准确地砸在司清头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啪”,打断了我的思路。
司清被砸得头都偏了,然后他就这么歪着头站着不说话。司夫人悲哀地看着司清,也不说话。我们其他人也乖乖地闭着嘴巴,连大气都不敢出。
静了一会儿,司清晃了晃脑袋,慢慢地捡起了地上的扇子,走到司夫人前:“母亲,我是逆子。我不应该怪别人,更不应该怪您和父亲。最该死的人其实是我,如果我真要报仇的话,首先杀的人就应该是我自己,所以我不能原谅自己。母亲您也别劝我了,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一定要找到柳玉和你的孙子,不管柳玉原不原谅我,我都要守着他们。带着他们过幸福的日子,不叫柳玉再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