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倾君因为“浮欢”而迷糊的意识瞬时清醒许多,微微侧首,便见到奕子轩坐在她身侧的台阶上,不知看着何处出神。她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见到一簇荫绿的蔷薇花丛。
那花丛太过熟悉,日日夜夜,它曾伴了她十五年。
原来她现在在白淑殿前。
晏倾君再扫了一眼坐在台阶上的奕子轩,记起他正式回都城那年,她十一岁,他十三岁。
挽月夫人在世时曾经教她,身为公主要举止端正,不可席地而坐。所以挽月夫人过世之后,晏倾君如同跟她赌气一般,每日都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玩书本,玩树叶,玩小虫……
那时奕子轩是晏珣的伴读,时常随着他一并过来,见到她邋遢地坐在地上,面无表情的脸上就会露出些许笑容来。
“公主,坐在地上,不合规矩。”终于有一次,奕子轩先晏珣一步,将她扶起来。
“什么规什么矩要那些做什么?我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喜欢坐地上就坐地上,喜欢躺床上就躺床上!现在我就喜欢坐地上!”晏倾君笑着推开奕子轩的手,执拗地坐回地上。
“反正白淑殿也不会有人过来,没人发现,子轩,我们也坐地上试试看吧?”晏珣的小脑袋凑过来,未等奕子轩的回答,便坐在晏倾君身边,笑嘻嘻地拍了拍冷硬的地面,“好凉快!”
奕子轩狐疑地扫了两人一眼,也笑着在台阶上坐下。
从那以后,他每次来白淑殿,总会时不时地坐在殿前的台阶上,譬如此时。
晏倾君说不出话来,微微喘着气,冷眼睨着奕子轩。奕子轩察觉到她的眼神,转首看她,喜色从眸中一闪而逝。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撩去晏倾君眼前的碎发,接着从袖间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塞到晏倾君嘴里。
晏倾君吞下,心口像是被注入一股暖流,渐渐流遍全身,无力感瞬时消散许多。
“阿倾,这是你想要的‘浮欢’解药。”奕子轩的声音清清浅浅,如同月光一般净凉,“待会我送你出宫。”
“太子妃畏罪潜逃?”晏倾君嗤笑,发现自己已经有了说话的力气。
“嗯。”奕子轩颔首。
“我不走呢?”
“阿倾,‘封阮疏’的身份,于你无用。”奕子轩缓缓站起身,垂首看着她,缓声道,“宫中凶险,即便你洗脱了下毒之罪,随晏珣去了利州,晏珣也不会放过你。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一切,五国内,除了东昭,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多谢好意。”晏倾君低笑。
“那尸体,是晏卿的。”奕子轩没有征兆地转了话题,晏倾君心中一颤,他继续道,“不是‘他’的。”
晏倾君这才想到,奕子轩从来不会唤晏卿为“晏卿”,而是“他”,所以他所说的“晏卿”的尸体,应该是真正的晏卿。
“你和他一伙的?”晏倾君直觉他与晏卿是不和的,否则在祁国三人碰面时,晏卿不会是那种态度。可他们又是师兄弟,奕子轩知道他假扮“晏卿”也不戳穿,还纵容“封阮疏”嫁到东昭……
“不是。”奕子轩肯定地回答,“我是想说,倘若他回来,我不会给你解药。”
所以晏卿不会回东昭,也在奕子轩意料之外?
“阿倾,奕家……至今为止,三百五十八年。”奕子轩背过身去,好似正看着不远处明明暗暗的宫灯,背影寂寥,继续道,“去年的三月初三,我是奕家的嫡长子。现在,我是奕家第十六代家主。”
晏倾君似乎已经料到奕子轩想说些什么,转首,闭眼。
“奕家三族内的血亲,五百三十二人,算上记录在册的家丁三千六百七十一人,门客两千九百六十四人。”奕子轩的声音清淡,不掺杂任何情愫,如沾染在叶间的露水,轻薄剔透,“奕家倒下,阿倾,聪颖如你,能明白那代表的是什么。三百年的家业,不可毁在我的手上。”
“所以就要我死?”
“我只是送你走。”奕子轩转过身来,凝视着晏倾君,微微拧眉,“倘若要你死,今夜我不会给你送解药。”
晏倾君不语。奕子轩继续道:“待在皇宫内,有何好处?”
“我既然回来,自然有我的打算,无需奕公子挂心!”晏倾君冷笑,“奕家家主是奕公子你,不是我晏倾君!我无须为你的责任做出任何牺牲!落霞!”
晏倾君突然一声高唤,空中窜出黑色的人影,迅速将晏倾君抱在怀里,行起轻功。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显然在奕子轩的意料之外,他面色一凛,看准眼前人,追了过去。
“刺客!抓刺客!”
祁燕的动作并不轻,有意地召来禁卫军的注意,皇宫内瞬时点起火把,大批禁卫军涌了过来。晏倾君回头,见到奕子轩迅速地折转方向,匿在夜色中。
晏倾君与祁燕二人最终在昭华宫不远处被劫了下来,禁卫军高举着火把,将二人围在中间。晏倾君拉着祁燕,跪地高声道:“求见皇上!”
晏玺亲自出了昭华宫,身边还有耿家与段家两名家主,宫人很快在宫外设了座,晏玺在上位,两位家主在右,四周围了一圈禁卫军,晏倾君与祁燕跪在正中。
“你的毒……解了?”晏玺皱着花白的眉头,沉声问道。
“回皇上,解了。”晏倾君轻声道。
春夜的东昭皇宫,突然静得没有半点儿声响。数十道视线聚集在晏倾君身上,有疑惑、有惊讶、有不解。这位亲子服毒的“太子妃”,突然就解毒了,且行踪诡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