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金漏敲着小瓮,问:“你可知这里头是什么酒?”
“杨梅酒。”呼延仪道。
我短促地哂了他一句,慢悠悠道:“这是绿蚁酒,因用来蒸酿的酒料低劣且生熟混合,故而味道酸。莫说渊宫,就是边陲平民也不饮这样的酒。我自幼在渊国皇宫里长大,用过的金贵物件数不胜数。你见过几件好东西,倒想鱼目混珠,用这种酒来蒙我?”
“渊人不爱烈酒,故只将杨梅与冰糖交叠置入米酒中浸泡几日便可。这样将梅果与酒料合酿的法子,是渊国之法传入渠溪后经人改良所成,而自渠溪至晟都,不过十来日的路程。”
呼延仪跪听了我一番话,已经吓得浑身颤抖起来。他伏拜倒在我座前,背上轻薄的布料已洇湿了一片。
“这十来日,莫说四十万贯,便是十万贯也难以用尽。再经比价、采买,又能剩下一抿子。”我倚在小桌旁,一手支着脸,皮笑肉不笑,“先生私吞多少银钱,可需要长平君请两位算科名士来算一算?”
“贵人!贵人、求贵人抬手饶小的一命。”呼延仪早已没了先前的气定神闲,忙爬到我脚边讨饶,“小的愿将银钱全数奉给贵人,但求贵人千万不要告诉长平君,否则……”
否则就照伽莱那般不快便将人拖下去砍的做派,他怕是要被剁成肉泥。
我生生等着他在地上磕了半刻,才慢悠悠道:“也罢,这次便饶了你。不过我还有一事要你谨记。”
“贵人请说。”呼延仪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我厌恶地看了眼他捧着我长靴的手,想挪开又不能,只好道:“过几日拓骨使团入王宫,带来的宝贝数不胜数,长平君已经许给我。你知道我是个喜欢奇珍异宝的,盘查时务必手脚轻些,别弄坏弄丢了。”
“再者,拓骨人历来与万明人针锋相对,此次愿意前来道贺,你们务必恭敬谦和,不得冒犯。若有什么事,囫囵过去就是,不可触怒他们。”
呼延仪到底是个聪明人,立刻道:“谢贵人提点,小的与兄长定当铭记于心,这就将沿路所设兵卒撤下,恭请拓骨使臣下榻礼宾处。”
“嗯。”我心里盘算着他嘴里吐出的丰润油水,心里偷着乐,点头道,“下去罢。”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
(好喜欢眠眠喔嘿嘿嘿……嘿嘿……)
第66章布局
荷月,初十。
我常觉得在万明用荷月这词不恰。
从前渊国六月中,城池内外河道湖泊都生满了郁郁葱葱的荷,嫣红淡粉次第探颅,仿佛扑上香粉的美人面孔,一时间既烂漫热烈又不失雅意,正如官中贵女们淡妆浓抹,没有不相宜的。
若有闲情,乘岸边画舫至湖心,纵使头顶上的日头烈烈地照,荷叶底下藏着的碧水却是清凉爽意。
摇橹的船夫大多是有技艺在身,或引吭高歌一曲土语长调,或俯身三两下便捉一捧小鱼,交由同船妻儿拿去烹制。届时船客们一边尝着新鲜的炸青鳞,一边迎风细嗅荷花清香。
白日里泛舟游湖、赏荷作诗,夜间提灯寻香、阖家出游,街上一日赛一日的热闹。想来,那才堪称“荷月”二字呢。
万明这风沙之地,莫说荷了,就连一片水草也成了稀世的宝贝,哪里担得起“荷月”这般风雅的二字?
我虽如此想着,却也只能不动神色,展开折扇轻轻扑着风,坐在华盖底下督工。
为彰显晟都繁华气派,伽牧下令大肆修建金玉道以迎拓骨使团入宫献礼。
伽莱日日烦心于济民赈灾之事,又赶着揽下了筑道的活儿。其实伽牧多疑,想必也知道这位兄长意在留下功绩赢取民心,却不知为何还是允了。
于是我才连夜比着渊宫里的旧法给他写了厚厚一沓济民之策,如今又要替他看着筑道之事,到头来这些美名都还是他伽莱的。
所谓金玉道,顾名思义,便是以玉石为底,金块为砖,自城门修一条大道通向宫门长街,届时请拓骨王子乘白象入王宫。这样的待遇,我早前来献礼时都未曾有过。
想来万明先王醉心于研究续命之方,也无瑕做这些闲事。到了伽牧这里,反而像是下定了决心要掏空万明的国库,日日大肆挥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