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船儿还是在颠簸着下沉,许多人惶恐大叫,更有女子吓得扒着船舷大哭起来。这时船主挤到了其华身边,见“他”只是一名瘦弱更夫,身无长物,便没有说什么,正打算往前挤,忽然“咦”了声,指着那白老妇道:“这人都死了,你还带上船来做什么?”
同船者听了这话,便都出一声惊呼,坐得近的还躲了开去。
其华忙压着嗓子道:“她只是一时闭了气,还有希望醒过来的。”
船主探了探白老妇的鼻息,嚷道:“都没气了,还醒个屁!还不赶快丢下去!”
众人见这白老妇身形高大,足有百多斤,心中盘算若是这晦气的尸体被丢下去了,船儿定不会再下沉,自己也不必再忍痛放弃行李,于是纷纷叫道:“快!快!快把她丢下去!”说着便有几人上来拖拽那白老妇。
其华自在火场中将这老妇人救出来,见她虽然没了鼻息,但颈窝处始终是热的,知道尚存一线生机,哪肯放弃,急得扑到她身上,嘶声叫道:“这是我娘,她还活着,你们谁也不能动她!”
船主喝道:“想活命的把他拖开,将那死人丢下去!”顿了顿又叫道,“他若还闹,把他也丢下去!”
便有数名汉子上前来想拖开其华,其华将老妇人死死地护在身下,怎么也不肯动弹。那些汉子一时间拖她不动,便来掰扯她的手脚。其华十指死死抠住船帮,指甲盖都翻了过来,剧痛之下她愤然怒骂:“她若是你们的亲娘,你们忍心把她丢到河里吗?”
汉子们有片刻的迟疑,船主跳脚道:“这刻便是我亲娘,我也得把她丢下去!”说着亲自来掰扯其华的手臂。
其华急了,低头咬上船主的手腕,他没有提防,痛得惨声大叫。汉子们急忙拥过来营救,船儿经不起这番折腾,晃了晃,撞向一旁的漕船。那漕船被荡得往前一冲,又撞上另外几艘船,河面上尖叫声、怒骂声此起彼伏。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有一把粗豪的声音响起:“闹什么闹什么?都不想活命了吗?!”伴随着这句怒喝,一道身影穿过数条船儿,凌空掠来,落在了船头的甲板上。
其华抬头,只见来者神威凛凛,正是那江州李光荣。
李光荣脚尖轻点,从船舷上掠过来,跳到其华身边。他身形高大,此番动作却有如羽毛般轻飘无物,船儿不见有任何晃动,其华便知他的轻功已臻化境,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喝了声彩。
李光荣低头看着这名被烟熏得脸黑黑、嘴角还有着一缕血迹的瘦小更夫,皱眉道:“怎么回事?”
其华还未回答,船主已陪着笑,战战兢兢地道:“光荣哥,实是船儿太重了,吃不住水,这人既已死了,何苦连累大家丧命。咱们都是风波浪里讨生活的人,水葬不也是常有的事吗?”
李光荣这才注意到其华身下还有一人,只是此时白老妇脸朝下,大部分身躯被其华挡住了,他并未看清老妇长何模样,也没有在意,只问道:“死者是你何人?”
不知为何,其华自得见李光荣的风采,便十分欣赏和信任此人,总觉得他光明磊落,不是那等阴险龌龊之徒,索性抬起头,大大方方承认道:“我与这位老婆婆并不相识,她是我从火场里救出来的。”
此言一出,满船人都出惊讶的声音。船主皱眉道:“小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不是你亲娘,你这么护着具尸体做什么?”
其华急忙道:“她还有气,只要赶紧找个地方施以针灸,说不定能活过来。”
船主状极不屑地摇头。
同船者也纷纷劝道:“小兄弟,丢了吧,总不能连累了大伙儿。”
其华想了想,向船主恳求道:“这位大哥,您行行好,咱们在水上讨生活的,风里来雨里去,不是更应该积德行善,水神才会庇佑大伙逢凶化吉、来去平安吗?若她真的还没有断气,被丢下去,岂不是会变成水里的一缕冤魂?”
在水上操浆行舟之人向来笃信这种神神鬼鬼的说法,此番话说到了船主心坎里,他便低下头,没有再言语。
其华又转头去看同船的众人,诚声劝道:“大伙先前有所慌乱,这船儿被晃得东摇西摆,所以看着像要沉没的样子。若是都听从船主大哥指挥,有序地坐着,船儿自然就稳了。又何必多造杀孽,无辜害人性命呢?”
自李光荣上船,众人慑于他声威,都规规矩矩地坐着,船儿确实慢慢地稳了。众人早有感觉,再与其华这番话映证,于是也都不吭声了。
李光荣见其华不仅有胆量从火场中救人,当此危难之际又不肯弃之不顾,且聪明机智,几句话便说服了众人,不禁颇为欣赏这名看上去瘦瘦弱弱的更夫,心中起了招揽之意,遂温声道:“小兄弟言之有理,不过既然这位老人家等着用银针救命,不如到我漕船上去罢。”
其华听了大喜,她为李光荣英侠豪迈的风采所倾倒,又正想着要混入漕帮之中打探消息,忙拱手道:“有劳光荣哥了。”说罢站了起来。
她这一站起,身下的老妇人便露出半边脸来。
李光荣已经转了身,电光石火间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似的,心脏也莫名地急促跳了几下。他疑惑之下转头,看清那白老妇的半边脸,骇得心胆俱裂,直扑过来,吼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