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卿问我的精神科医生犯了什么罪。
“欺诈、篡改医疗记录、收受贿赂。”司然平静地说:“为了把你留在格雷姆中心,周予淮和他干成不少事。”
乔卿的脖子僵硬。
几天前司然在电话上讲杜先觉和周予淮两人交情不浅,原来是这个意思。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司然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许久。
比如结婚时周予淮答应过乔卿不再去找她的母亲。但那个在她父亲死时都没有来过一通电话的生母,却在几年前主动找到周予淮,为要钱、为办事、为面子。周予淮没有对乔卿提起过。司然如今说起,也只是一带而过。
可能是就此欠下的人情不少,没什么正经事能还上这笔债,于是一年前埃文斯和周予淮上门讨论乔卿住院的治疗方案时,那位生母热情地顺着他们的暗示编造起乔卿年幼时候的经历。
虽然不是正式的医疗诊断记录,她作为生母的口述还是为埃文斯严苛冗长的治疗计划提供了不少便利。依照埃文斯在与她的初访记录里写的,患者乔卿在学龄和青少年期间出现过不轻的心理问题,易怒、报复、违抗父母,被诊断成对立违抗性障碍。
乔卿安静地笑开。埃文斯究竟做了什么,怎么做的,她不怎么好奇。周予淮想把她留在疗养院里,总有他的办法。她被大楼保安请走的时候,周予淮脸上的表情很温和,摆着个无所谓的嘲笑,“你还是端啤酒托盘的样子更讨人喜欢。”
乔卿不声不响地坐在公园的椅子上很久,再回过神时候,才发现边上司然也一直缄默,望向远处的旋转木马。小孩子来了又走好几拨,咿咿呀呀的音乐时断时续。
她很轻地道句歉,声音像是呼出一口气般有气无力,喉咙也有些发抖。司然侧过头来看着她,平淡地说你用不着道歉。乔卿尽力露出一个笑,她说自己好像是个没什么用的人,把生活过得破破烂烂的。司然重新把目光转回旋转木马,说生活本来就是堆破烂。
乔卿问他现在为什么不直接找律师起诉埃文斯,这样不是更省事。司然说我不想把你的病例公开铺到法庭上去。“我做这些不是为了公道。”司然将目光缓缓收回来,落到她脸上,眼眸里再灼烧起那种令乔卿身体深处微微痉挛的炙热。“我不想再有人打扰我们。”
快到哥伦布日,天空一如既往地清朗。
园艺师布莱斯给乔卿电话,提议她几周后的长周末去康州他照看的那块林地住。他说查特菲尔德公园里的东洋菊正开得好,“像是诗里写的,”他感伤地吟诵:“‘拥有花的人不需要上帝。’”
乔卿回答网上看到森林湖边民宿的预约已经排到了元旦。她问布莱斯是不是和屋主关系很好,能帮她约到周末的预订。
电话那头有几秒的安静,布莱斯随即大笑:“太太您真幽默。”乔卿没明白他在笑什么,和他聊了几句才得知那屋主竟是司然,他买下那片地方是五年前的事。
可是五年前司然在她家书房申明:她去看地时左腕摔裂了与他无关,他不会住到她家附近。乔卿问他你讨厌我吗,司然回答:“这件事上,你倒难得正确了一回。”那时候屋顶进了水,房间里没有灯,视野里司然的面孔晦暗不清,嗓音中的厌恶却做不得假。
乔卿想,司然是个矛盾的人。他说不会承她的情、打算离她远点,但还是在她家附近买下地、种上花。周予淮在时,司然长久地旁观她在横无际涯的衰败里挣扎,周予淮死了,司然又以同样的耐心和镇静伴她走出那段回忆里的淤泥。他揣着周予淮的遗产规划、白纸黑字地给这段婚姻开了场,后来又对她说我喜欢你、我和你过一生。
真是个怪人。
十月。哈德逊河两岸被落日晒到金黄。
乔卿电话司然,问他哥伦布日会不会一起去康州。司然说不感兴趣。乔卿搬出布莱斯的说辞——查特菲尔德公园里的东洋菊正开得好——司然仍是不为所动。
乔卿想起周予淮说过,上小学的司然告诉哥哥他不喜欢公园。公园里有蓝天、白云、黄太阳、别人家快乐的妈妈和放风筝的爸爸,他讨厌那样其乐融融的氛围。
乔卿自己去了康州。
司然买下的那栋屋子很温暖,每个角落都塞满了秋季橘黄色的阳光。乔卿悠闲地坐在后院火盆旁,咽着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冻过头的啤酒,看布莱斯在不远处捣鼓摇摇欲坠的烤肉架。
几天后回切斯特岛的路上,她接到二十区警署的电话。
串串那事之后,隔阵子都会有警员打电话来,安抚受害人,再问些一模一样的问题。今天电话上的声音是陌生的,乔卿问他怎么称呼,对方爽朗地答了一个挺拗口的名字,又说大伙儿喊我吉吉。吉吉问她周末怎么不在新郡,去了什么地方。他的态度友善,乔卿也照实回答。
聊了几句后,吉吉问她今晚是否回到切斯特岛的家里,他想上门询问几个问题。乔卿说已经快十一点,或许明天早上再约。吉吉的态度和蔼,但不愿让步,说他恰好在附近,来一趟岛上也不容易,不如就今晚吧。这时乔卿坐的车刚到家门口,她甚至怀疑吉吉是不是早候在附近,正在不远处看着她下车。
挂断电话之后,乔卿边进门边在手机上找到警署的人员表,发现吉吉不是普通警员,是个一道杠的副警监。案子快了结这当口,竟还换了个高级别的负责人。乔卿拨给警署和自己相熟的警员,向她确认吉吉这个人。“吉吉是我老板,是的。”电话上警员无波无澜地回答:“串串如今成了逃犯,这案子超出我的权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