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想回到五岁那年,她没有带着妹妹踏进那场大雨中,可是,这不是顾玉玲可以懂得的。
“孟思南,你原本应该只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即便他们都说你长得漂亮,可是这上海滩从来就不缺漂亮的女人,为什么偏偏是你呢?偏偏是你遇到了霍廷锴,偏偏他成就了你。现在的,未来的,所有人都会记得你。”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她也有遗憾啊。她连自己是从哪里来的,究竟姓什么,叫什么名字,都不晓得。即使有再多的人记住她,那是她吗?
两个人的嘴角都勾起一抹苦涩的笑,这样绚丽的一生里,也有那么多的不可言说。
孟思南离开的时候,天已经亮透了。她们聊了一夜,一生唯一一次的畅谈,很多年后,人们再度议论起这一晚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猜测,她们究竟说了些什么,这终究成了永远都无法追溯的秘密。
66只是,我爱她……
午后热烈的阳光落在彩色玻璃上,点点的光斑又倒映在雪白的餐台卓布上,整个客厅看起来荧光飞舞。
霍廷锴打开了小公馆里的留声机,音律好似是从里面倾泻出来的,充盈在整个房间里。他缓缓走近孟思南,看了她好一会儿以后,问道:“为什么要为复兴社做事?”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因为他们在做对的事。”
“你不怕死吗?”
她点头,“当然怕,但即使怕,我还是想帮他们,好像只有他们在,希望就在。”
“所以,你还会继续为他们做事?”
她“嗯”了一声,道:“只要他们需要我。”
“也不顾我的反对?”霍廷锴问道。
孟思南目光坚定,“哪怕仅仅是一种报答,我也不能袖手旁观,更何况,日本人是不会放过我的,与其白白地死了,倒不如为自己的同胞做一些事,救他们,也是救自己。”
霍廷锴沉默了片刻,随即将口袋里的一把钥匙交到她的手里,“这个给你收好。”
“这是哪里的钥匙?”
他牵着她在那台留声机前站定,“你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吗?”
孟思南摇头,即使是这样近的距离看着那台留声机,她还是没能看出来任何异常。
“你在这里住了这样久,竟然没有发现这不仅仅是一台留声机吗?”霍廷锴走过去,打开了留声机下面的底座,孟思南完全惊住了。“这是一个与留声机连为一体的保险柜。霍家几十年风雨积攒下的产业,我所有的一切都在里面,现在钥匙就在你的手里,交给你来做安排。”
“什么意思啊?”孟思南怔愣着,她握着那把钥匙,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又好像不全明白。
他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认真道:“我的意思是,这些东西你想拿去救谁,都可以。”
“可是,你不是已经答应让青龙会占霍氏商会的一半股份吗,那这些钱……到底怎么回事?”
“现在正在运转的霍氏商会所有产业,早已经是个空壳子了,这是我在和夏丛忆完婚以后,就在做的事,借用夏氏洋行,把所有的钱都套了出来,其中也包括夏家的产业。”霍廷锴侧过身,俯下头,慎重而认真地看着她,“听着,这是我和日本人的一场豪赌,瞒不了多久的,过不了多久青龙会就会察觉,我只是没想到,这个计划提前了。所以,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我一定听你的。”
“我只是个商人,我不想让日本人得逞,用父亲毕生的心血,再来控制我。当然,我更不想你再冒任何险,三天以后,吴淞码头,原本那艘船是为你和你准备的,但现在为了你,复兴社的人我都会安排好,我可以把他们送走,我们一起走。”
孟思南顿了顿,他的决定让她有些不可思议,“你是说真的吗?”
“我不管你为什么回到我的身边,我不让你失望就是了,条件是,你不许再离开我。”
孟思南看着他,忽然说不出话来,她知道,他为她做的这一切不是一句“谢谢”可以抵过的。
“怎么,我把全副身家都给你了,你还是不答应吗?”
她拼命地摇头,良久,哽咽的喉咙里,终于可以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你放心,我跟你走,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他伸手,摩挲着她的脸颊,“原本我以为这世间的痛苦只有两种,要么是生死攸关的事,要么是无能为力的事,没想到你带给了我第三种,让我陷在难以抉择里,我选择了你,就等于选择了复兴社,父亲的死,他们到底有脱不了的干系,救他们,我不知道父亲会不会怪我。”
孟思南咽下了眼泪,微微勾起嘴角,然后缓缓的抬起头,眼神温柔地看向他,“我们不是救他们,我们是在救很多人,他们不死,才有希望。伯父是军人,他不会怪你的,他一定会说,家国面前的任何事都是小事。”
他俊挺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绽放着光亮。“我是个商人,我的付出都是有所求的,你要用你的一辈子报答我。”
孟思南笑了,她感激他,也爱她,于是不自禁地抬手紧紧地拥抱住他,然后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间,前所未有的安心。片刻以后,他仰天大笑,接着紧紧把她揽入怀中。
他们以为他们就要离开了,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冬天的清晨天气凉爽而清新,空中浮动着一抹淡淡的半透明的雾气。
段玉玲曾说,美丽的女人,命大多不会太好。那句话是她用来形容孟思南的,她想诅咒她,却不想率先应验在了她自己的身上。她忘不了孟宗衡,即便她知道他从未爱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