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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血染三秦（第1页）

明崇祯八年（1635年）四月初六，五省总督洪承畴从河南汝州启程，踏上了回师陕西“剿寇”的征程。出之时，老洪特地下了一道手令，让曹文诏赶紧带兵来和他会合。

此时的曹文诏，正带着手下三千辽兵在南阳境内追剿“流寇”，一接到老洪的手令，马上带着人马来追老洪。紧赶慢赶，终于在四月二十七日在灵宝县（今河南灵宝）追上了老洪的队伍。

老洪一看老曹来了，非常高兴。他马上给老曹布置了任务：从灵宝折向西南方向，翻过崤山，取道雒南（今陕西洛南），直奔商州（今陕西商洛），奇袭正聚集在那里的“流寇”，把“流寇”进出陕西的“大门”关上。老洪则亲率贺人龙等部经潼关回师关中“剿贼”。

按理说，老洪对老曹是不够地道的。崇祯五年在陕西“剿寇”时，老曹战功无可争议地排第一，老洪却唯恐他功高“震”了自己这个领导，有意压制他，很多功劳都没给他上报。但老曹眼下居然并无抱怨，二话不说就接下了这个艰巨的任务，以至于老洪都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他拍着老曹的背一个劲儿地说好话：

“将军此去路途艰险，十分辛苦。你放心，我一定聚集关中的兵马给你做好后盾。”

领命之后，老曹马上率部下翻越崤山，直奔商州。经过七昼夜的艰苦行军，终于在五月初五抵达了商州城下。

此时，在商州城西三十里的地方正聚集着大股的义军，山头上全是灯火。这要是一般的明军，看到这阵势可能就怕了。但老曹是什么人？不但不怕，还要迎面刚上去。当天夜里，老曹就下令全军趁着夜色猛攻义军大营，义军完全没想到他们最害怕的老曹居然能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这大山之中，再加上夜幕中无法搞清楚情况，顿时乱成一团，纷纷向山中溃散。

这一战，曹文诏这员大将再次大显神威，以三千人大破数万“流寇”。更重要的是，这一战把商州这扇进出陕西的大门给封上了，义军想再跑出陕西就难了。

跑不出去怎么办呢？那就只能在陕西本地和洪剃头硬刚了。

就在老曹奇袭商州之时，关中方向也开始生激战。

五月初，洪承畴率部越潼关、入关中。此时，“老回回”（马守应）会合“曹操”（罗汝才）、“过天星”（张天琳）、“蝎子块”（拓养坤）等部义军，号称数十万人，“连营五十里”。他们一路扑向陕西的府——西安。五月初四，老洪刚到高陵，义军已到达兴平，距离西安已不足百里。

西安不仅是省城，城里还有明朝的秦王，老洪自然是压力山大。他马上亲率主力部队从高陵疾驰奔到西安加强防守，又派贺人龙部向南封住子午道，以防“流寇”通过子午道南窜汉中，另派副将刘成功部到泾阳驻防，以防“流寇”北渡泾河。

“老回回”（马守应）等人本来是想趁西安兵力空虚，奇袭省城，大一笔横财，结果一看却出乎他的意料，洪剃头已经带着人马回来了，而且对自己呈现三面合围的态势，自己这一方虽然号称数十万人，其实绝大部分都是饥民及家眷，真正能打的不过两三万人。思来想去，他还是不敢跟洪剃头刚正面，于是一路向西撤退。老洪就带着兵在屁股后面一路追击，一直追到五月初八，终于在郿县（今陕西眉县）境内追上了义军。一场恶战之后，义军大败，马守应等人扔下辎重、马匹和随营的家眷，纷纷逃进了终南山之中。

商州、郿县两战皆胜，但洪承畴的压力依然没有减小。

第一，虽然两战皆胜，但“流寇”的魁一个没抓住，陕西又是遍地的饥民，这些人只要跑到其他地方大旗一树，要不了多久又是几万十几万人；

第二，自己手上兵力严重不足。虽然朝廷调集了七万多大军“剿寇”，可是七万多人分散在五个省把守要冲重镇，自己这个五省总督手里真正能用的机动野战部队并不多，总共也就一两万人。可是“流寇”动不动就是几万十几万乃至几十万人，虽然大部分都是当炮灰的饥民，但人多了，官军杀起来都费劲；

第三，也是老洪最担心的，就是高迎祥、李自成和张献忠三股“流寇”已经合流，并运动到了陕西西部（即今甘肃东部）一带。饥民们纷纷加入其队伍，其人马已经有了二十万人之多，其中还有不少因欠饷而哗变的边军士兵。以老洪手里现有的机动兵力，要想消灭他们确实不容易。

根据老洪的判断，很快将有一场血战在平凉、庆阳和凤翔（今陕西宝鸡）三府境内生。他马上着手进行了部署：以援剿副总兵艾万年驻防平凉府，保护封在平凉的明朝庆王；以贺人龙部进驻凤翔府，以防“流寇”攻击凤翔；以副将刘成功部驻防庆阳府，以防“流寇”攻击庆阳；以曹文诏部驻防商州，以防“流寇”再次从商洛山外窜；以山海关总兵尤世威所率的关宁铁骑驻防河南卢氏县，扼守豫陕边境，以防“流寇”窜入河南。

等老洪一切布置妥当，已经到了五月底。此时，高、李、张三部义军也已经在巩昌府（今甘肃陇西）境内完成了集结，总数达到二十多万，其中主力战兵大约三四万人。鉴于洪剃头的威慑力，三家义军决定抱团取暖，统一行动。根据洪承畴的部署，高、李、张三人经过商议，也做出了相对应的部署：以一部兵力攻击汧阳、陇州，牵制凤翔府的明军不能西进或北上；以主力从平凉府和凤翔府之间的穿过，到真宁（今甘肃正宁）后折向南方，从北面攻击西安府。

六月初，义军按计划开始大举行动，一场血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义军先以一部攻击汧阳、陇州，与此同时，义军主力则从清水出，一路连克华亭、崇信、泾州（今陕西泾川），于六月十二日抵达宁州城下（今甘肃宁县）。洪承畴闻听宁州被围，马上下令艾万年、刘成功两部分别从平凉和庆阳出师去救宁州。这两部人马加在一起才三千人，根本不知道对面的“流寇”的规模，稀里糊涂地跑到宁州北面的襄乐镇，一头就撞上了义军的主力。结果一战下来，艾万年当场阵亡，刘成功重伤侥幸逃脱，三千明军死了一大半。

消息传到西安，洪承畴吓了一跳。他从崇祯二年就开始跟“流寇”打仗，打到现在六年了，还从没有出现过“流寇”正面围歼大股官军、击毙官军高级将领的事情。现在居然破了天荒，看来这股“流寇”实力很强，多半是主力部队。但这时候除去守卫平凉、庆阳、凤翔和商州的人马，老洪手里能动的兵只有六千多人了，还要负责省城西安的绝对安全，无论如何再难调动大军去迎击这股“流寇”了。

万般无奈之际，老洪想到了曹文诏这员虎将。老曹虽然手下只有三千兵马，但他和流寇打了五年，可谓常胜将军，“流寇”一看到老曹的旗号就吓得屁滚尿流，经常是几万的“流寇”被老曹的三千人打得血崩，因此还出现了一个顺口溜：“军中有一曹，西贼闻之心胆摇”。于是乎，老洪一道手令下去，老曹马上又带着自己的三千人马从商州赶到了西安，继续充当“救火队长”的角色。

一见到老曹，老洪又是一番拍肩抚背的套近乎，然后让他率所部人马北上去救宁州，又给老曹打了包票——你放心，你先去，我整理一下西安的兵马，从泾阳、淳化一路北上去做你的后援。

其实老洪开的是空头支票，他手里这几千兵，守西安都紧紧巴巴，哪来的多余力量去支援老曹？唯一指望的是老曹的旗号一亮，“流寇”再次上演树倒猢狲散的老戏而已。当然，老曹赢了“流寇”太多次了，也根本不在乎有没有后援。

就这样，老曹率着三千人马一路北上。但他没想到的是，这次作战将成为他的绝唱。

在老曹率兵北上时，义军主力已经攻克了宁州，已经南下到了真宁境内。但因为消息闭塞，那个年代又没有电报通讯之类的东西，所以老曹对战场态势一无所知，只顾着一路北上。到了六月二十八日，老曹的人马走到了真宁县湫头镇境内，前方斥候突报，湫头镇内有大队“流寇”驻扎，老曹立刻下令自己的侄子曹变蛟率兵猛攻湫头镇。曹变蛟身先士卒，第一个攻上镇子的围墙，后面明军一涌而上，斩五百多级，把“流寇”杀得大败，仓皇逃出了湫头镇。老曹一看，“流寇”还是一如既往地怂包，马上下令全军追击。

他根本不知道的是，湫头镇的这股“流寇”，只是义军的前哨部队，此时就在湫头镇北边的山梁里，正驻扎着义军主力数万人。高、李、张三人一听说湫头镇遭到明军攻击，马上就组织义军占据制高点，准备迎击明军。过了不久，大队明军果然追了过来。义军中有一名士兵是从明军投奔过来的，认识曹文诏，一见到领头的大将，马上向头领反映，说领头的就是这几年屡战屡胜的曹文诏。高、李、张一听，真的是感觉天上掉馅饼，没想到这次居然兜住了曹文诏这条大鱼。马上下令，要求不惜代价，拼死也要干掉老曹。

就这样，一场血腥的厮杀在湫头镇北的山梁中上演了。

老曹现“流寇”兵力远自己之后，并无恐惧，反而和之前在合水南山一样，持矛跃马，带头猛冲，企图一举打垮义军合围。然而，这次他遇到的不再是当年的乌合之众，而是经过了数年苦战磨练出来的精锐之师，况且对手兵力十倍以上，又居高临下，占据有利地形。因此尽管老曹拼了老命搏杀，却始终无法击垮对手。

这时老曹才明白，自己这次恐怕是打不赢了，于是转头下令撤退。老曹亲自带头突围，“左右跳荡，手杀数十人”，拼了命才打出去去数里路。但义军的人马杀完一堆又来一堆，源源不断，终于让老曹的力气耗尽，心态崩溃。他深知如果当了俘虏会受到怎样的羞辱和酷刑，于是把心一横，拔刀抹了脖子。一代名将，就这样退出了历史舞台。

曹变蛟身受重伤，但侥幸逃出重围，跑回西安向洪承畴报告了这个消息。

老曹之死让老洪震惊不已，也让各路明军将领、官员“为之气夺”。更可怕的是，湫头镇一战，让陕西明军最强悍的部分损失殆尽，眼下从真宁一直到渭河，“流寇”可以长驱直入，西安危在旦夕。

此时老洪已经顾不得为老曹哀痛了，他得想尽一切办法来保住西安。在他的命令下，潼关、商州、渭南、汉中等地的明军都被抽调到西安来加强守卫力量。同时，他又下令尤世威率关宁兵从河南取道洛南前来支援西安。

七月上旬，义军主力克邠州（今陕西彬州），又克淳化，前锋进抵三原。洪承畴把能调来的所有明军都集中起来，在三原到泾阳之间设置防线，死守不出。义军从七月中旬猛攻到七月底，死伤惨重，但始终无法越过这条防线。

见正面无法突破官军防线，义军转换攻击方向，于八月初渡过泾河，向防守力量相对薄弱的咸阳起进攻。此时洪承畴手里的兵力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实在分不出兵力再去支援咸阳了。八月初五，咸阳终于陷落。义军在咸阳城中大肆掠劫，又放火焚烧公私房屋，火光冲天，以至于渭河南岸的西安城中都能看到火光，搞得全城一片人心惶惶。

仗打到这个份上，洪承畴真的已经到了力穷计竭的地步了。附近能调来的明军都已调来，而他寄予厚望的尤世威，此时却吃了个大败仗。当时尤世威奉命率关宁兵取道雒南前来支援西安，但没想到刚到陕西边境，迎头就撞上了准备从此出陕西的马守应等部义军。按理说，关宁兵都是精锐，打马守应等人新败之师是没问题的。可是关宁兵从一月底就奉旨从宁远、山海关出征，到现在已经半年了，一直被洪承畴当做机动部队，处于不断的流动当中，无法得到有效休整。到了这时候已经是疲病交加，战斗力断崖式下降了。结果一场恶战下来，关宁兵大败，尤世威也中箭负伤，只好跑路。尤世威这么一跑，不但让马守应等部趁机又从陕西跑到了河南，而且让洪承畴最大的希望也落空了。

此时的义军这边儿也已是强弩之末了。

二十多万义军，每天人吃马嚼，粮草消耗巨大。而陕西此时遍地灾荒，他们虽然攻克了多个县城，但所获得的物资还是供应不上这么多人马的消耗。原本想打下西安，能够一笔横财，但耗到八月上旬，西安依然控制在明军手中，义军自己倒快吃不上饭了。再加上明朝的各路援军也正在向关中开进，无奈之下，义军最终在八月中旬选择退兵。

一场持续了两个多月的血战也就此告一段落。

这场血战，义军展现了脱胎换骨的野战水平，他们已具备了用优势兵力正面抗衡明军正规野战军的能力，这是多年来不断苦战、优胜劣汰、汰弱留强之后形成的效果。同时，义军还第一次按既定战役计划进行了大兵团的统一行动，这表明他们已逐渐开始具备进行大规模战役和大兵团作战的能力。明朝要消灭他们，将会变得愈加的困难了。很快，崇祯不得不再次做出调整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