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告诉她是东方不败伤的自己么?
得知东方不败未死,她还甘心接受招安过平静日子么?
帮她求赦,可能要借助父亲的关系,自己该怎么向父亲开口?
若是招安成功,她一个女人将会怎样生活下去?
为此,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两日后的傍晚,顾长风一行人如约动身前往田启云所部营地。营地本距港口不远,但鉴于西班牙战船以火炮轰击港口,为避免类似情况生,经由安平侯和扶桑方面协调后,营地转移至距离港口二十里外的一处空地。
明国使团此番出使扶桑,随从护卫主要分为三部分,一部是顾长风的水师,大约七百人,主要负责操舟行船。一部是田启云所辖的东厂部队,在五百人上下,都是步兵所以屯于陆地,也有幸避开西班牙人袭击。最后一部是安平侯的亲随,人数最少,不足百人,责任是管理文书印章,伺候他饮食起居。像杂役远多于像士兵。
与西班牙人一战中顾长风所部水军折损过半,此消彼长下保存完好的田启云所部反而成了使团内最大的军事武力。
鉴于是去友军营地赴宴,顾长风并未带亲兵随扈,同行除了贴身的部下兼兄弟汗青和凌风外,就仅有紫璇一人。
顾长风的考量是紫璇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汗青和凌风都是和自己同上沙场的生死兄弟,自是信得过。此外她毕竟和朝廷敌对多年,难保自己不在时会生出什么事端,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带她同行。
但顾长风忽略了一件事:他的这两个兄弟,当初曾被紫璇捉住,很是吃了些苦头,对这个海盗匪可没什么好感,这两三日下来对紫璇都是横眉冷语。
像是懂得自己身份的尴尬,紫璇状似无意的落在最后,和其他三人始终保持着三丈距离。
“长风兄。”汗青半侧眨着铜铃大眼瞟了瞟后面那个夕阳下如影随形的女子,低声道:“这个女人嘴上说什么愿意归顺朝廷,但我看她来路不正,周身邪气。你还是离她远些的好。”
面对部下的衷心谏言,顾长风报以宽厚的微笑:“汗青,我和她谈过,她一个弱女子支撑几百部下的安危早已不堪重负,她是诚心归顺的。我想每一个希望得到朝廷帮助的人,都应是我们的朋友。”
“弱女子?朋友?”汗青猛地带住坐骑,凝目直视顾长风。他嶙峋的颧骨平时就给人一种威严和刚毅感觉,此时他脸上神情更使人觉得阴沉可怕。那双蒙古人所特有的淡褐色瞳孔深处闪烁着冰冷的星芒。
面对相交多年的兄弟头一次呈现如此严厉的神态,顾长风心中不禁凛然,他握着缰绳的手本能的拉紧,两人驻马不前,四目对视。
见前面两人忽然停止前进,紫璇远远的也带住缰绳,坐骑打着喷鼻,原地踏踏声中散漫的遛着圈子。
她依旧和前方保持三丈之遥,这是一种谨慎而礼貌的态度,表明自己对他们交谈内容绝无觊觎窥测之心。
“凌风,你这两日负责监视她的起居,你什么看法?”汗青率先移开视线,不再和上司争辩,他转为寻找同盟,迂回而进。
凌风是福建本地人,眉眼中透着南方人的机灵狡黠。他放低声音接口道:“她倒是循规蹈矩,没有什么鬼祟举动。千户大人说的有理,她孤身一介女流在扶桑能掀起什么风浪。当然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也不能全信她说的话,小心为妙。”
“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汗青对于他这种八面玲珑的圆滑大不以为然:“你到底怎么看她?你觉得她是否真心投降?”
“嗯,这个吗,”凌风摸了摸鼻子有些为难道:“千户大人跟她日日长谈,既然都没现什么端倪,想来不会有诈。”。
面对汗青逼他表态的诘问,凌风依然含糊其词,反而把鉴别的责任转嫁到顾长风身上。
“那也不用天天带在身边吧。”看到二比一,汗青嘟囔了一句后便继续径自前行。
四人在短暂间歇重又扬鞭赶路,一路之上除了马蹄踏在满是碎草枯叶的沙地上出的沙沙声外默然无语。
又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转过一座山脚后眼前豁然开阔。此时暮色初降,在靛青的天幕下一座规模不大的军营已经遥遥在望。
营盘没有寨栅和壁垒,格局也显得杂乱无章。营地周围不远处环绕着茂密的杂草,营内立着几面随风摇曳,有气无力的军旗。
顾长风黑亮的剑眉渐渐皱起,脸色浮起一层怒气,他双腿猛地一夹,胯下坐骑骤然加,风驰电掣般冲向营寨正门。
阵阵虫鸣嘹亮中,几把刀矛随意的撇在一旁,本应守寨的士兵正蹲在地上,在土块碎石中兴致勃勃的翻找挑拣。
“嗨,过来看这个,狗蝇黄嘿!”一个年纪稍长的士兵兴奋的喊起来,在他眼下,一直翅色赤金的蟋蟀正鼓着肚子鸣叫不已。
啾啾嘶鸣中海碗大的马蹄从空而降,霎时将那蟋蟀踩得稀烂。
马上之人周身官袍,浓眉虎目,深色的脸膛因满布怒气而显得隐隐黑。
士兵惊疑中面面相觑,本想询问对方来意,但此时被对方怒势所迫,人人只觉头皮麻,腿脚软,一时竟无人问。
“水师千古顾长风大人驾到。”汗青中气十足的嗓音如天边沉雷滚滚而来,他甩蹬离鞍,随手揪起一个士兵追问道:“你们田大人呢!”。
那个士兵早已吓得脸白唇青,他哆嗦着应道:“田、田大人他中午吃醉了酒,这会刚起还未来得及巡营。”
“混账!”汗青一巴掌把他扇得飞了出去。
“你们身为大明军人,出使扶桑便是天子亲军,代表朝廷威仪。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全无军纪!”顾长风翻身下马,双拳握得咯咯作响,虽未如汗青一般直接动手教训这班玩忽职守的兵卒,但说话的语调都有些颤抖,他正全力压抑自己胸中的怒气。
另一侧凌风快步走来,趋近后摇头叹息道:“我四下看过了,营地外围一个岗哨都没有。”
“实在太不成体统!敌人来了怎么应付!”顾长风双目冒火,怒形于色,怒不可遏。胸臆阵阵紧缩中伴随着一阵急促的咳嗽。剧烈情绪的波动下,他的气海穴不禁又开始隐隐作痛。
“薄责于人,则远怨矣。大人,止怒啊。”舒缓轻柔的女子之音自身后倏然接口。
顾长风循声回,紫璇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不足三步所在,那双清幽透澈的眸子中满含关怀。
那目光如柔和的暖风,无声中吹去大半怨气,顾长风脸上表情方和缓些许。但他心念一转,想起紫璇为求得朝廷赦免不远千里奔波。可她眼前所见,民脂供养,象征朝廷权威荣耀的官兵表现却如此不堪,竟日嬉戏耍闹,视军责为儿戏。岂不是让天下百姓寒心,让异国外邦讪笑,自己还有何脸面去向她推许朝廷功绩,还说什么帮她走入正途!
为此,他心神沮丧。
“军行有险阻、凡遇山林、荟者,必谨覆索之,索之啊!”他在愤懑、羞愧、歉疚中悲然长叹:“怎能如此军纪废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