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扫过谢景行时,他并未认出,平静地转过眼,与小二说话。
“店家,来一坛子梨花白……算了,他不能再喝那么多,还是一壶罢。”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贯铜钱,数出酒钱。
“好勒。”对待常客,小二的招待很殷勤,“您坐好,我替您去沽酒,稍待一会。”
“你这小娃娃,倒像是个老酒鬼似的,一天一坛子酒。”说书人看样子也是与他相熟,打趣道。
“家里有人嗜酒如命,明明身体不好,瘾却很足,若是无酒,要闹我的。”陆辰明道。
说到家里人时,他眼神微微一软,言语之间并不像是嫌弃,反倒透着无奈:“非要喝了酒,才肯吃饭,说什么‘有菜无酒,不如没有’。”
殷无极眯起眼,看了看白衣少年抱着的一坛子酒,心里想。
以这拿酒当水喝的瘾头,他那家里人,该不会是……
“久病饮酒,病情只会愈演愈烈。”
谢景行见殷无极眯起眼,也对他的心思猜了个大概,继续试探那人的身份,温和道:“不如劝一劝那位家里人,教他以药物调养好身体,再适当饮酒。”
陆辰明一顿,转头看向谢景行漆黑的眼,只觉似曾相识。
他口吻和缓,道:“若是我劝得动,也不必日日出来买酒了。”
“在下略懂些医术,也颇擅疑难杂症,若是那位嗜酒如命的先生病情罕见,我甚至可以免了诊金。”
谢景行看着他朴素的白衣,对他的境遇有了大致判断,于是抛出难以拒绝的条件,道:“患病的那一位是你的什么人?”
“是哥哥。”少年犹豫了一下,道。
“比起梨花白,你那位哥哥,是不是更喜欢女儿红。喜着青衣白裳,性格刻薄易怒,嘴毒欠揍?”
殷无极声音醇厚沉郁,说到这里时,尾音有些微微上挑,似笑非笑道:“名为陆平遥?”
陆辰明看着他:“你认识我哥哥?”
殷无极不答,啧了一声:“不想认识。”
他们魔宫四人,平日里互相嫌弃,评价对方时,都不怎么说人话。
将夜成天喊他殷老鬼,死也不肯喊一声哥。
陆机人前对他敬重有加,背后天天损他,还没事闹罢工。
萧珩更过分了,高兴时当他是陛下,敬上几分;不高兴了,就整日声称要夺权篡位,坐一坐他的江山。
但北渊帝位空悬,萧珩摄政了百八十年,还是把他给迎回来,和丢烫手山芋似的还给他,说这活傻子才干。
陆辰明神情微微一凝:“你认识平遥哥?你们的关系很好?”
殷无极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道:“一个朋友。”
他说出“朋友”这个字眼时,很轻松,很自然,极是真诚。
谢景行特意看了他一眼,当年的殷无极在仙门独来独往,旁人都觉他性子薄凉,不与人深交,仿佛无人可以走入他的心里,留下丝毫痕迹。
等到离去时,他在仙门竟然也无牵无挂,没有一个朋友。
他叛入魔门,却能与人性命相托,并肩同行。
无论是将夜、萧珩,还是陆机,都陪了他快一千五百年,比起当年的圣人谢衍,在他身边的岁月更长。也就是这样的情义,让殷无极终于肯承认,世上还有朋友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