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卡对此非常崩溃,不断说卡尔一定是因为交往了女朋友才要搬出家门,抛弃她和莉拉,但莉拉已事前被卡尔告知了这件事,还看过了他的新家,在大大的落地窗前好兴奋好幸福地咯咯笑和他顶脑袋,没太被母亲骗到,就只是呆呆地吃着手指头看她。
再崩溃,搞不到卡尔住在哪儿的信息,埃里卡也没办法,她也不是那种精神强大到马上开始跟踪闹事一条龙的,哭完就倒在屋里虚弱住了。莉拉知道房子在哪,她还知道卡尔以后会经常带她过去玩,等到卡尔再换大房子,可能就会把她也带过去——但尽管她经常想离开妈妈,可一旦真的要落实这件事,她又情不自禁想哭泣了。
她知道卡尔没有抛弃她,但卡尔好像真的有点想抛弃妈妈。
他不爱妈妈了吗?莉拉有时也觉得妈妈有点可怕,但更多时候她觉得妈妈好可怜,她恨不得自己是妈妈,好把她搂进怀里安慰她,让她开心起来不要哭。
如果我没有生病就好了,如果我没生病,妈妈就不用卖房子,哥哥也不用为了上班方便出去住,莉拉不得不这样想。
对母亲和哥哥的爱撕扯着她,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好希望对方和她说话,哪怕继续哭也行,可对方只是关着房门,而她甚至没有办法像小时候的卡尔一样坐在那儿砰砰砰砸门试图得到母亲的怀抱,她就只是哭得停不下来,直到护工来了惊讶地安抚她,她才好起来。
护工给她吃糖,莉拉不想吃糖,只是一昧地朝她的怀里钻,贴着她柔软的胸口听热烈的心跳,泪水像水龙头打湿抹布般打湿护工的衣服,满心渴望着卡尔来把她带出门玩。
卡尔并不知道他的不幸正在妹妹身上轮回,他太年幼了,他不懂有些父母就像挥性毒药一样,对孩子的戕害是不分男女长幼的,他总觉得母亲在莉拉面前还是比较像样的,高估了对方的底线。
他只忙着开展新生活,用了一夏天拿到驾驶证了,原本打算买一辆二手小车,结果不巧慕尼黑大部分车行的经理都认识罗尔夫,一通电话过去,已是银行家的爹差点没破防,赶紧送了卡尔一辆新的。
“爸爸不是说了会送你车的吗?”
我还说我不想理你呢,你也没听啊。
不过卡尔现在和罗尔夫的关系是这样的,虽然不想和他来往,但每次对方给钱他还是收下了。
一边讨厌父亲、一边又接受他的供养,让他感觉自己有点可悲。
但如果因为讨厌父亲,就假装自己和妈妈妹妹不需要这些钱,拒绝对方来说不过是随手签张支票的事,他会觉得自己更可悲。
才刚进一线队,他就有点想继续换新合同、涨工资了,也很渴望上场,那样能增加奖金。卡尔有天晚上被自己吓了一跳,感觉自己是不是有点钻钱眼里去了,为什么每天想的都是这些事,不过考虑到别人也没有黑心吃绝户的爸爸,虚弱恋爱脑的妈妈,生病可怜的妹妹,他也就释然了。
soistdasLeben,这就是生活,卡尔只能这样想。
不管怎么说,在新的独居生活中,他体会到的新奇、快乐和力量感,是远远过不快乐的,这种感觉无异于一个卧床太久的病患开始重新恢复健康,一开始他虚弱不已、手足无措,到后来就越来越健康起来。
最初他还像僵硬的小机器人一样,买了最简单最基本的家具,用基础的食物填满冰箱后,觉得就这样生活就够了,然后某天回家的路上看到了漂亮的鲜花店,情不自禁跑去看两眼后,现一束小雏菊才三欧元,就买了一大捧回了家。
家里没花瓶,他贡献出了自己的水杯给个子高挑、茎秆坚韧的小雏菊们无奈地趴在里头,第二天就赶紧跑去找花瓶。市里的塑料太丑,家居用品店里的精美陶瓷又太贵,他最后终于想起来二手店的存在,果然买到了称心如意的漂亮瓶子,有两三个太漂亮了,判定不了选哪个,店主说一起买就算七折,于是他一起拿走了。
又正好遇到一套小摆件在打折出售,一个一欧,八个五欧,高高低低地站着吹拉弹唱的小人,感觉好可爱,就一起带回了家。
回家使劲洗二手花瓶抛光后,被漂亮得惊住,赶紧把花放了进去,感觉屋子的暗淡与花不匹配,就把整个房子都抛光了一遍,亮堂了好多,但仍觉不够。
而且现在又变成了花瓶多、花少,而且可爱的小摆件们没地方放,总不能把它们全搁置在窗台和餐桌上,不美观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卡尔都担心它们大半夜搞音乐会被风吹下悬崖粉身碎骨。
于是他又开车去宜家和更大的二手市场找便宜的柜子,找厚实柔软的窗帘,找地毯,找柔软的落地沙和各种灯。
买了柜子就要买淡雅花边的垫布装饰,就要买更多杯子餐具填进去,买了漂亮餐具就要做漂亮的饭,就买了更多的厨具,厨具一多就会开始钻研菜谱,菜谱钻研得多了就会开始尝试更多的食材和调料,而且难免要尝试一些烘焙,虽然他只能做低卡的食物,可闻着小麦香气还是常常觉得心旷神怡。
某天卡尔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举起勺子品尝咕噜咕噜的番茄汤的味道时,忽然现夕阳照进来了,他奶白色的煮锅竟然带着淡淡的细闪,而番茄汤被照耀成了鲜艳的橙红色,牛肉在里面纹理饱满地闪烁着金棕色的光泽,罗勒叶则是亮油油的。
他忽然觉得这一幕漂亮得像某种不可思议的魔法世界才会有的东西,竟立在那儿不知所措地掉了两滴眼泪,被过于强烈的幸福冲击到说不出话来。
晚上坐在大大的落地窗前,打开落地灯,把逐渐累高的书堆调整成错落的漂亮的样子——矮矮的那一堆是莉拉的绘本们,卡尔常用它们来放果盘,高一点的那堆是他的书,正好再架一个小台灯——就这样陷进软绵绵的沙里,喝一点酸酸的柠檬水,穿着棉袜的脚在地毯上柔软滑动,这种过于强烈的幸福感又回来了。
这让他忽然生出了一股极其强烈、无缘由,但又非常自然的心情:
他该请朋友来家里,也吃他做的美味番茄汤,也被金灿灿的夕阳照成橙红色,也坐在这儿,让把脚放在地毯上。
他可以再去买个唱片机和游戏机,墙壁上已经挂了电视,就坐在这儿吃零食、喝东西、聊天,玩游戏,该多开心啊。
说是朋友,其实他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反应是巴拉克,甚至不如说就是莫名仿佛已感到对方正坐在他身边,胳膊架在他肩膀上后,卡尔才猛然惊醒,意识到除了接莉拉来这儿以外,自己也可以邀请别人来玩。
他脑子里只有给穆勒办party的事,总觉得仿佛有那种由头才可以邀请别人来家里,为了这个就已经非常开心了,都忘记了还有更好的事——他现在有车,有个被他打理得很舒服漂亮的空间,他随时都可以带人来玩,还能把他们送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