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逼问,众人的冷眼,朋友的离散,一件件的事情落下来,有时候江烨便开始恍惚,他到底是江烨自己?还是皇太孙?还是杀人凶手?
母亲只要求他做一个尽善尽美的皇太孙,一个永远微笑的木头人,除此之外,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她都觉得不重要。
他的身体像一具永动的工具一样,永不停歇地在向前奔跑。
也许一辈子就会这样枯燥无味地走完。
江烨一直是这么觉得的,直到后来,窗前的画面中浮现上一世大雪天里的景象。
那天,陆玖往他的手里塞了一碗红豆汤。
那一世的陆玖笑吟吟地将那碗温热的红豆汤塞进他的手心里,然后告诉他,飞得多高多远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自己。
那是头一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在望着他的高飞,却从来没有人关照过他累或者不累。
陆玖的一句话,点醒了他。
是的,他想要自由,他想要有一点可以自由说话做主的权力。
他喜欢陆玖,其实是因为母亲不喜欢陆玖。
他想要跟母亲对着干。
母亲越不喜欢陆玖,他就偏要喜欢她。
因为这样做的时候,他的心里会产生一种满足感,觉得自己是在违抗母亲。
那时候的他执拗地认为,母亲把他圈在这方寸的天里,剥夺了他的自由。
相对的,只要违逆了母亲的心意,他就是在争取自己的自由。
那个时候,江烨一直这么想着。
困在东宫禁庭的那只笼中鹤,十年如一日地寂寂待在金丝笼中。
不论是风霜,雪雨,晴阳,大风。
它总是仰着纤长的脖颈,凝望着苍穹。
无数次,江烨想要伸手替它打开那个牢笼,幻想着这只仙鹤从金丝笼中闯出来,而后一飞冲天,再也不回来。
过去的景象一幕幕快速地在梦境当中消散,无数的画面撞击过江烨的身体,然后飞快掠去,江烨想回首看一看,却只听见一声尖锐的鹤唳直冲云霄,他猛地回头,发现一只鹤振翅起飞。
也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眼睛便睁开了。
一宿已经过去。
梦尽。
眼前,是一方雪白的帐篷。
门外,客栈女老板轻轻地敲门问道:“客人,您早上吃什么?店里这就准备。”
江烨撑着身子,从床上慢慢地坐起身,看着敞开的轩窗外,那一轮旭日东升。
有着温度的晨曦倾撒,一束束投落在窗棂。
江烨抬手,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长而轻缓地吁出一口气。
是梦啊。
他低眉,兀自地轻笑一声。
的确,梦境里的那些画面早就成了过去的遗梦。
父君去世,皇祖父准备退位之后,他便向祖父辞去了皇太孙之位,待安置好了母亲,便孑然一身地离开了京城,这几年游历大周,他的足迹几乎快要遍布半个南周。
天已明,他的旅途还要继续往下走,不能耽搁。
过去二十多年的时光已经浪费,剩下的岁月对江烨来说,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江烨从床榻上合衣穿鞋,站起身来,抬手取过放在桌上的竹笠。
桌上的灯芯烧了一夜,已经燃尽,只余遗灰。
江烨微笑着拉开房门,看着站在门外的老板娘,和善地说道:“麻烦替我准备一壶清酒,一个小菜,一碗白米粥。”
老板娘笑吟吟地答应,带着江烨下楼,等交代了饭菜,便对江烨说道:“吃食还要好一会儿才准备好呢,客人先随我去后院逛逛,待东西好了,有人会来喊的。”
江烨温和一笑,如清风明月般:“劳烦。”
老板娘羞红了脸,客气地领着江烨去大厅背后的院子散心。
酒楼虽然小,但是一应该有的都有,供客人观赏的景观庭院也修葺得十分舒朗好看。
江烨伴着老板娘走了一圈,忽然被院中的某物吸引了视线。
老板娘见身旁的人停了步子,于是顺着江烨的目光看过去。
视线的尽头落在庭院中一只鹤的身上。
那只鹤是店里买来用以观赏的,锁在一个铁笼当中。
“公子?”老板娘不解地看着江烨,不知他为何会对一只笼中鹤投以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