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万啊。”小青年立即啧啧起来,顿时觉得自己受伤的脚不香了。
“维权!让黑心老板吐点儿血!”小青年也义愤填膺地建议。
张三没有接腔,有些羞赧的样子。
女老师鼓励:“叔,你别怕,即便是农民工,也能维权的,每年政府都给农民工要工资哩,现在老板们都知道,谁的钱都能欠,农民工的钱不能欠,后面国家和政府给你撑腰呢,你怕啥?”
“就是!只要是劳动,就有劳动保护。”小哥说道,“尤其是危险工种,我吹玻璃算,搞不好就要人命,叔你这烧伤来看,你的活儿也挺危险啊,肯定是危险工种。”
老关情不自禁地说道:“危险!非常危险!稍有不慎丢命!”
女老师立即说:“是在工作过程中受的伤么?有的虽然从事的危险工种,但是如果不是在工作中受伤,比如下班了,被车撞了,这就不能算工伤……”
“他就是在工作过程中受的伤。”老关说,“正干活呢,爆炸了……唉,太倒霉了。”
“那就是工伤。必须维权啊!”女老师断然地说道,“辛辛苦苦干一辈子,挣几个钱,全给了医院,多冤枉啊,工伤必须让老板出医药费,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呢,不能让领导吃亏,是吧?”
小青年瞪大了眼睛:“天啊,还有这一说么?我只听说过‘臭工人脏农民’,老师你这不是瞎说的吧。”
“法律规定!”
“啥法律啊,呵呵……”小青年不相信。
“《宪法》,第一条!”老刘冷不丁地说道。
女老师和小青年都吃惊地看着老刘,没想到老刘竟然知道这个,老刘解释:“以前背过……我还背过老三篇……猛地想起来了……”
“大叔,既然你们也是识文断字的人,那觉悟绝不能比农民工差啊,作为劳动者,在劳动过程中受伤了,就得维权,看看这个叔叔伤多重,我在一边看着都觉得痛呢。”
老刘看看女老师,觉得有文化有知识的人说的话一定有道理,便对张三说道:“兄弟,我帮你维权。”
“刘大哥,还是算了。”
“张兄弟,这事儿不能算。姑娘说得对,小伙子也说得对,必须得维权。”关二哥义愤填膺,“你这烧伤要是自己不小心弄的,咱们啥也不说,但不是呀!这是给人干活时才受的伤,你要不干他那活,能受伤么?那个老板是不是得为你这次受伤负责?”
“就是,就是!”小伙子叫道,“必须维权!带上几个小伙子,怀里揣上菜刀,到老板面前,亮出菜刀,看他怕不怕?!”
“这肯定不行。先礼后兵,做到程序正义。先,带着医院证明以及照片,找到老板,摆事实,讲道理,要求合理的赔偿。其次,老板不同意赔偿或者赔偿数额达不到你们的要求,可以寻求劳动部门仲裁。这一点你们一定要相信政府,有多少黑心老板在劳动仲裁部门那里栽了,老板是非常害怕劳动仲裁的,当然前提是证据详实。来,我给你们列个清单,你们按照清单上要求的东西去准备材料。这些材料既可以给老板看,要求他赔偿;还可以交给劳动仲裁部门,由他们仲裁。”
小伙子惊异地看着女教师“刷刷刷”地写了一个清单,由衷地感叹:“乖乖隆地洞,有文化就是厉害,难怪说文化人惹不起,佩服,佩服。”
老刘拿了清单,对女教师表示了感谢。
这三个人,岁数虽然大,但礼数很周到。
而且,接下来让小伙子和女教师感动的是,这三个人明显没有亲缘关系,但老刘和老关能伺候老张拉屎拉尿,老张不能动,老关给他弄屎尿时非常自然,没有任何的嫌弃表情。
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结的是生死兄弟情啊。
“这就是男人之间的友谊啊,简单而纯粹。”女教师感叹说,“不像女人,有哪个女人敢拍着胸脯说,她的闺蜜能做到病床前伺候这一步?”
“男人之间这样的友谊也不多。”小伙子也感叹,“喝酒吃肉时为朋友两肋插刀,到了利益跟前就是插朋友两刀,这样的人我见多了,这三个叔叔感情真好。”
两人互相聊天,均对张三是干什么的充满好奇。
刘大和关二都不在病房的时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张三聊天。
“叔,你是在工地干活还是在厂里干活?做装修哩?工作场所咋有燃气爆炸呢?”
“做装修能这么大面积烧伤?我看叔肯定是在工厂里做事。”
“现在工厂安全设施做得蛮到位,不是老板心善,老板怕赔钱嘛。像他这种哦,莫不是在小作坊那里做事,出了这种事,小作坊恐怕要塌台,老板估计早跑球了。”
张三病情在好转,他已经能半躺了。面对二人的问话,张三一律摇头。他这个人比较沉默寡言,女老师和小青年都习惯了。
“不在工厂做事。”
“不干装修!”
“不安装空调!”
“不是环卫工!”
“不在快递站干!”
“你们俩别猜喽,光把我往那苦馊馊的营生上说,跟你俩娃说,我干的是技术工种,一般人干不来。这活,全国也没有几个人。”
“啥技术工种啊?”小伙子笑了,“还能有我吹玻璃有技术?我那吹玻璃才是技术工种,我吹得牛皮极了,我一走,我们那老板急得跳脚,接的玻璃艺术品订单他完不成,单子要废,还要赔人家违约金。我跟你们透露个机密——我们做的都是出口订单,艺术玻璃制品出口到意大利,再贴上意大利的标,国内的有钱人花大价钱买,啧啧。”
“叔没准没吹牛呢,叔的活计估计比我做实验还技术还高端!”女教师逗着说。
小伙子嘿嘿笑,他get到女老师的笑话梗,乐不可支。
张三看着二人,笑。
人在病中,尤其是刚刚在死亡边缘上被拉回来,忽然就对很多事情看淡了很多。
张三也是如此。很多本来不愿意说的话,此时,他忽然愿意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