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扯了下手臂,从盛云野的桎梏下挣脱开来,与他相隔开半臂距离。
盛云野的眸中顿时写满了落寞,明明是居高临下的角度,明明小岛已经被自已的身影完全笼罩住了,可他那冰冷得如寒潭水般的目光仍是刺得盛云野心脏生疼。
少年深深叹了口气,喉咙被冰凉刺骨的空气刺得沙哑又艰涩,他的薄唇翕张,一半脸映在太阳光下,另一半则隐没在了黑暗中。
他只觉得,面前的小岛明明离自已那么近,可自已却怎么都抓不住他了。
他要回家
时间过得很快,纽约又迎来了一个夏天。
夏天是个盛大的升学季,在这个夏天,盛云野即将进入盛世集团纽约分公司实习,小岛也顺利拿到了哥伦比亚大学艺术系的录取通知书。
在两个人的强烈要求下——当然盛千阳只会考虑小岛的意见,另一个无关紧要之人他并不在意甚至不想搭理——盛千阳同意带他们一起去瑞土度假。
却在临出发前接到了要去法国参加一个重要会议的紧急通知。
小岛期待去瑞土滑雪已经很久了,盛千阳并不想让他失望,于是决定先由盛云野带小岛到瑞土玩几天,自已则在参会后再赶去与他们集合。
盛千阳在纽约的机场与他们分别前,受宠若惊地收获了一个来自小岛的主动的告别拥抱。
那时的他只顾着内心如烟花般炸开的喜悦与激动,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对劲。
直到后来他回忆起这一幕,才意识到,原来这个拥抱是真正的告别。
那个他原本以为已经完全属于自已的少年,他原本以为已经完全信任自已的少年,没有一刻不想从自已身边逃离,没有一刻不想彻底离开自已。
……
在瑞土的机场递给小岛属于他的身份证和回国的机票时,盛云野心中其实有过一丝迟疑。
但很快便被小岛清隽又温润的声音打断了思绪,盛千阳觉得自已心中似乎有根弦让这声音给拨动了。
“云野哥,谢谢你。”
盛云野被面前的少年轻轻抱了一下,柔软的发丝贴在他耳边。
这是一个不含任何情|欲的拥抱,却让盛云野的心跳在一瞬间加快。
少年长高了,也长开了,出落得更加让人一看便再也挪不开视线。
侧脸的弧线呈现漂亮清冷的角度,近在咫尺的乌黑瞳仁如同平静而深邃的海洋,不自觉地让盛云野溺湎其中。
刚刚从雪山回来,他仍穿着那件纯白的羽绒服,衬得皮肤白皙到几乎透明,好像比雪山顶上的初雪还要纯洁。
就在那一刻,盛云野再一次感到无穷无尽的悔意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吞噬了自已。
不该放手的。
不该放他走。
不该在四年前的病房里对他做出承诺,许诺自已一定会想办法放他走。
他这样想着,轻声唤住了已经背对着他走出了一段距离的少年,看到少年在迟疑了一瞬后还是转过身来,用清澈透亮如同黑曜石般的漂亮眼睛望向自已。
而盛云野面对着这样纯净又柔和的目光,只觉唇齿干涩难忍,心脏传来的钝痛让他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小岛。”他艰涩地开了口,沙哑的嗓音里带着隐约的委屈,“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江屿白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机场的灯光像揉碎的星星一样映在他的眼中,他只是挥了挥手,便转身朝登机口走去。
他的步子迈得那样大,那样轻盈,瘦弱单薄的身影像是染上了一缕焕发般的盎然生机,仿佛正在走向新生。
而被留在原地的盛云野,眼睛里蒙了一层雾气,氤氲着不知是悲伤还是痛苦的气息。
没有人看到,那盈满了他整个瞳孔的雾气,在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变成了一种寒冰般的冷意。
他像是一个孤独的游魂,被留在了深不见底的漆黑深渊。而逃离深渊的唯一做法,虽然见不得光,但似乎唾手可得。
他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
他无视自已已经要被打爆掉的手机,泰然自若地再一次挂掉盛千阳的来电,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摁下了一行文字,仅仅犹豫了几秒便点击了发送。
盛云野安静地在原地站了很久,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突然很想抽一支烟,很想将自已那些见不得人的情绪隐匿在升腾的烟雾当中。
在伸手掏兜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随着烟盒的取出滚落到了地上。
如同思考终于停止,他原本微微颤动的睫毛突然不动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地上躺着的,是一只红色的棒棒糖,是小岛最爱的西瓜味。
显然是刚刚小岛在临行前给他最后一个拥抱时留在他口袋里的。
脑中像是突然敲碎了一座巨大的撞钟,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嗡嗡作响,盛云野的脸庞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失去了所有血色。
他手指哆嗦着再一次拿起手机,却发现刚刚发出的信息后面赫然显示着“已读”二字。
“晚八点,港市机场转机。”
信息没有被回复,但他知道,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
江屿白在飞机起飞的那一刻,动作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摸着那扇小小的窗户,愣愣地凝望着窗外的云海。
他始终觉得自已只是在做一个梦,这个梦他已经做了很久很久,从他那年被带到纽约开始,直到现在终于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漫长的一路他都不敢闭上眼睛,生怕一不小心梦就醒了,等待他的会是更为黑暗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