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天边,一丝鱼肚白像是在这张漆黑的幕布上扯了道裂口,缝隙中漏出的光还在逐渐扩散着。
苏羡揉了一把自己的脸,僵硬的表情被揉捏出几分柔和,才蹑手蹑脚进了屋。
借着窗户中透出的一点亮换好衣服,她钻进被子里躺好,身上带着的属于夜晚的寒凉刚散,她伴着报晓鼓声慢腾腾起身伸个懒腰,做出还没睡醒的惺忪模样。
竹影来叫她梳洗,简单打扮过后准备用膳,一切如常,除了只有她知道的两日之期。
饭桌上,苏羡久违地认真看着正在用膳的江涣,丰神俊朗的面容配合着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从容雅致,十分赏心悦目。晨曦温柔的光线作底,给这如画般的景添了一份暖意。
即便是相处已久,细细瞧来还是觉得惊艳,如此……可惜。
“夫人为何这般看着我?”江涣含笑回望,笑容宛若能将湖水化冻的春风。
“是夫君太好看了,让人忍不住多瞧几眼。”
江涣听到这个回答,有片刻愣怔。
与夫人第一次同桌吃饭,他被这句猝不及防的回答惊得面红耳赤,时隔许久重又听见,心上有层层波澜泛起。
她这是已经得知假死计划的突然提前,所以在与他做告别?
也好,免了他还在为如何开口犯愁。
他仍未想清夫人行为彼此矛盾的原因,但时间紧迫,这些已变得无关紧要。与其让探究破坏这份平静,不如维持着这份相安无事。
他已暗中做好安排,假死之计可以利用,但他不会使用影刃阁给出的药丸和身份。
不论真相如何,将计就计都是不错的对策。影刃阁所派之人真的是为助他,他的人便只需暗中观察,确保收尾无虞;而她的目的若是刺杀,他并非无力抵抗之人,到时便可利用刺杀之事作为江涣在这个世界消失的原因。
他的视线迎了回去,注意到她虽眉眼弯弯,却眉头微蹙,双眸不似往常清亮,眼下也泛着淡淡的乌青。
她对离别一事竟这般在意?
阳光的照射穿透了布料与躯体,有丝丝缕缕的暖意在心头升起。他的目光更加柔和:“夫人昨日未曾休息好?”
“不妨事的。”
江涣的一双桃花眼中似水的柔情就快要淌出来,瞧得苏羡低下头去。
她本来不过可惜多一些,这下好了,他这一关心,搞得她又心生愧意。
“今晚睡前,我让下人备些安神的汤药。夫人还是要注意身体。”
苏羡听着,小口咬着馄饨,轻轻点头应着。一个性命不保的家伙还在担心她睡眠不足,馄饨馅在口中爆开的鲜美汁液都变得苦涩起来。
可是她无能为力,即便她在背弃任务之时就注定叛离影刃阁,可她无法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组织。她只是一把刺杀的工具,能决定一个人生死的,从来都不会是工具的意志。
她想不出如何救下江涣,甚至不知他因何而死。苏羡味如嚼蜡,一走神咬到了颊侧的软肉,突如其来的疼痛久久不散,她用舌尖抵着受伤处,昏昏沉沉的脑袋勉强又转了转。
刺杀江涣背后一定有原因,尽管她未能查出,但枭反常地掺和进来,必定是知道她所不清楚的事情,其中可能就包括杀他的原因。
知道原因,会不会多一点破局的可能?
待用完早膳,江涣出门去衙署,苏羡回到屋子换上了男装。
小瓶中的蜜蜂依旧不知疲倦地扇动着翅膀,她简单乔装后嘱咐了竹影几句,将瓶子揣好往隐庐酒坊去。
苏羡藏在隐庐酒坊附近的隐蔽处,深吸一口气。说不上是因为睡眠不足还是有些紧张,她心脏跳动的砰砰声比平日里更响亮。
在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时,队长兼师父老赵教她,当分析无法给出足够的行动支持,就抓住自己觉得最有可能的线索前进。最坏的可能性就是兜了一圈回到原地,但排除了一个错误选项也是行动的胜利。万一运气好,没准就是重大突破。
精巧的瓶盖被拇指轻轻挑开,两只小蜂先后扑扇着翅膀“嗡嗡”地飞出来,她暗自祈祷自己的运气足够好,观察着蜜蜂的动向。
白日里算不上跟踪调查的好时机。
既要努力在人群中分辨空气中飞舞的小黑点,又要小心自己的行动不要太过反常引人注意,更遑论空气中饭香酒香还有人身上的熏香各种气味混杂,两只蜜蜂有时也转了向,在空气中兜着圈不知道该往哪边。
当苏羡跟着蜜蜂到了人烟渐少的地方,日头已经到了下半晌,人和蜂都显出些疲态。
她趁四下无人将两只蜜蜂收回小瓶,在路边找了间茶棚坐下,喝着汤色混浊的粗茶,借着歇脚的功夫让蜜蜂恢复精力,打量着不远处的城门。
看架势今日是要出城了,她眯起眼去看天上挂着的太阳。阳光还很刺眼,却已经往西边偏,距离城门关闭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
她若是没能在关城门前赶回来,便只能趁夜半人员松懈时试着潜入,但她对从城门到江府的巡逻不甚熟悉,如何一路避开是个令人头痛的事。况且,这样必定会在江涣面前暴露她不在府上,解释也是个棘手的问题。
她的指腹摩挲着挂在腰间的细颈小瓶,也不知这两只蜜蜂还能撑多久,她塞进枭衣服中的小壶也容量有限,会不会因为距离太远标记在中途断掉?
苏羡咬咬牙,喝光了面前的一碗茶,抹去唇上的湿意往城外走去。
时间不多了,她必须相信她有足够的运气。
城外干扰变少,蜜蜂寻路的速度明显变快,她加快脚步,跟随的同时在心中记着线路。
双腿越来越重,脚掌麻木又胀痛,看着光线一刻比一刻弱下去,眼前却人烟渐少不知要走到哪里去,苏羡想要维持强压的镇定越发困难。
懊恼在心中发酵,她自言自语嘀咕,她就知道她的运气一向不是太好,根本不该不自量力寄希望于此。这两只蜜蜂怎么找了一天也没找到,是不是迷了路,别跟到最后把她领到一个蜂巢边上去。
看着天空的蓝色逐渐加深,关城门前赶回去的可能彻底为零。她开始彻底怀疑这个药粉或者胡商手里买来的小蜂的可靠性,虽说她这样一边走一边找速度慢了些,可是这几乎整整走了一天!枭是疯了吧,大半夜不睡觉,和她见完面跑这么老远?
她带着满腹怨气从一片不大的树林中钻出,天已成了墨蓝色,她现在要全靠听声来辨别小蜂的位置。
当嗡嗡声在耳边转了两圈都不再往前,她悬着的心在一刻彻底死了。
标记真的断掉了?
苏羡又累又饿,带着听天由命的无奈抬头向前看。
在大约百米的距离外,那团黑乎乎的影子,是一座小屋?